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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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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被卜書貞逼不過,才笑著將伍晉芳小時候同小翠子割肚皮,要想長得聯合在一處的事說了。蔔書貞笑道:「呸,咱們大哥哥也算是個會淘氣的呢。」 眾人吃過了番菜,仍坐著馬車,又到群玉髦兒戲園裡看了戲。是夜仍回大觀樓寓處。第二天便是三姑娘轉請卜書貞。第三天是章家姊妹請。第四天是美娘同朱二小姐公請。第五天是何氏請。第六天又是蔔書貞請。這般輪流了去,耽擱了已有七日。周氏看她們這樣揮霍,每天至少還要用得三四十元,可把她那腰裡揣的十塊洋錢,嚇得縮頭不迭,再也不敢出來了。再三思索,卻便也不好意思,趦趦趄趄的露了一句要請客的話。蔔書貞大笑道:「周太太,你可不用嘔咱發笑了,你將那請客的錢,好好的還替咱帶回去,雇個僕婦使喚使喚,犯不著拿著自家親戚替你充架子。」 蔔書貞才說到此,王老老卻好立在旁邊,忙插嘴道:「阿彌陀佛,你太太可是青天。」 卜書貞聽見王老老說話,罵道:「這裡許你插嘴嗎!快替我滾開。」 又笑對周氏道:「我聽見你的媳婦兒,很賢慧,怎麼你還常常欺負她,你須知道咱的性子不好,你若是還照這樣幹法,咱是饒不過你的,你聽咱的話,比請咱吃酒咱還歡喜,你懂得懂不得?」 周氏被蔔書貞這一頓嘲罵,直氣得個發昏章第十一,卻又不敢當面駁回她,只低著頭,那兩邊腮頰兒,也就鼓得像個癩蛤蟆一般。還是三姑娘覺得卜書貞說的話也太辣了,便搭訕著說道:「周太太,你不必著慌,今日還讓我們這位姑太太請我們,我們明日可也該回揚州去了。這幾天葷腥油膩,吃得人怪厭煩的,明天晚上揀一個中國酒館,我們吃他一頓便飯,大家上船就讓周太太做個東道主人,眾位太太們看可好不好?」 朱二小姐望著三姑娘看了一眼。蔔書貞道:「不行,咱還不曾樂得彀呢,怎麼你們都要回去了,老實說,我也不再在這地方多耽擱,我們好好的再耍十天罷。」 三姑娘笑道:「阿呀,你太太是癱子掉下井撈起來也是坐,別人家卻還有事呢。」 蔔書貞笑道:「惟有你著急,可不是防著我們大哥又在家勾搭上甚麼小翠子了?」 三姑娘笑道:「你總沒有正經話講,只管瘋瘋癲癲的,你愛在這裡,你一人在這裡,我們大家是要失陪了。」 美娘同章氏姊妹也都說是不能再耽擱,下次等著上海秋賽的時候,再到上海去看跑馬罷。蔔書貞這才不得己,答應了。次日命家人雇了一隻大座船,泊在碼頭上,囑付船戶伺候,夜間到船上歇宿,五更開行。當晚開發了大觀樓棧房的帳,結束停當,分了一大半僕婢在船上預備一切。此處大家輕車減從的揀了一家酒館,仍然團坐下來。周氏見蔔書貞肯擾她的酒,面上到也十分光輝,一入了座,她也揀著一個主席坐下,先命跑堂的端上八個碟子,她一一問過價目,又點了一個海參頭菜,跑堂的喊了一聲八百八。周氏便老大不耐聽,說可有便宜些的沒有?跑堂的道:「這算是小碗的了,大碗的要一千二百四。」 周氏道:「你們鎮江這海參賣幾多錢一斤?我們揚州至貴也只得一百二十八,便饒你這碗頭菜要用一斤半海參,也只得一百九十,二十文醬油,一匙葷油,甚麼蔥兒蒜兒,外加幾片雞皮幾片火腿,統共也要不了四百文,怎麼天高地遠的說著這樣大謊。」 跑堂的也被他說得笑起來,答道:「你這位奶奶也不用吃海參罷,這上面有刺呢。」 卜書貞看見周氏這個窮樣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回頭望著一個僕人低低說了一句,那僕人如飛的向跑堂附了個耳朵,頃刻之間,雞豬魚鴨,擺了有十幾樣,熱騰騰的送上桌來,急得個周氏搔耳爬腮,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依她性子,便要哭著走了。又怕蔔書貞發脾氣,勉強陪著她,立意也不舉筷子,面上只管一會青,一會白,一會紅的,在那裡開染坊公司。卜書貞卻是指揮如意,只管端著大酒杯兒,一杯一杯的強著別人喝酒。杯到了周氏面前,周氏剛待推辭,蔔書貞笑道:「你太太若是惱著咱,就不必喝。」 周氏聽見這句話,連忙端起杯子,酒到杯幹,接連幾次,周氏到喝了有十多杯酒。別人見周氏這般豪興,也來敬她一杯,她死也不肯喝。蔔書貞笑道:「還是讓咱來勸她。」 又舉起杯子吃幹了,照著周氏,說也奇怪,周氏見蔔書貞酒杯到來,她不由的就一飲而盡。蔔書貞酒量本來是好的,你想周氏那裡拼得過她,惺忪著兩隻醉眼,早有些模模糊糊起來。三姑娘等見卜書貞今晚的酒也有了好幾分,遂止著她們罷飲,胡亂吃了些飯,跑堂的將帳條送在周氏面前。周氏問道:「這帳上是幾串錢?」 跑堂的笑道:「十三元三角三分三。」 周氏一聽頓時失色,很很的從腰間掏出十塊洋錢望桌上一摜,說:「我也不還你的價,將這個拿去罷。」 跑堂的剛待說話,蔔書貞站著笑起來說:「周太太你請放心,這個東道,咱不要你做的。然而一毫不領你的情,你也過意不去,咱替你做主,賞幾文給你這王媽媽,算她不白白跟你跑了一場罷。」 於是便在周氏那十元裡面拈了五元,遞在王老老手裡,其餘的還叫周氏揣起來。王老老千恩萬謝,喜歡得無可不可。酒帳自有蔔書貞的家人算過,這才大家上轎,都向碼頭上抬來。 其時星月滿天,照得那江面上如萬道金蛇。岸上的電燈,同隔江的漁火,都在那裡一閃一閃的搖曳。夜風拂面,水氣侵衣,大家都有些爽快起來。惟是時已不早,東船西舫,並沒有一點聲息。眾人步入艙裡,獨有蔔書貞倚著一個短鬟,立在船首,只管望著江水發怔。朱二小姐也笑將起來,一把拖住蔔書貞袖子,狂笑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蔔書貞也大笑道:「先生、咱須不同你之乎也者的胡鬧。你看這水裡涼月,不是滴溜溜團圓兒的嗎?咱知道世界上的人,定不如他。卜書貞一語未畢,忽然涕淚交下,嗚咽得一字也說不出,此時轉將艙裡的人都嚇呆了。便有僕婦遞過一盞醋湯給蔔書貞同朱二小姐並喝,朱二小姐喝了兩口,覺得清爽些。那蔔書貞只是淚落不已。三姑娘勉強笑問道:「姑太太,你覺得怎麼了?吃酒只須吃酒罷咧,怎麼一會兒又傷心起來?」 蔔書貞道:「咱的心事,豈你所知,咱要哭的時候多著呢。不過清醒白醒,也叫人聽著奇怪。如今借著這杯酒發洩發洩咱的委屈。你莫疑惑咱便會醉了。咱此時很不願意見這涼月兒,他若是不依儘管對著咱笑,咱會跳下江去,將他抱回來,看這涼月……」 眾人聽她的話若瘋若癲,齊圍攏著他說道:「涼月兒已沒了,你進艙往炕上歇著罷。」 蔔書貞又哭道:「可憐一個涼月兒,天也不許他團圓呢。咳天呀……天呀。」 說到此,簡直放聲大哭,急得何氏等人暗暗叫苦,說不該讓她喝醉了,艙裡面還醉倒一個呢。還是卜書貞的丫鬟,知道卜書貞的脾氣說:她們太太每逢春秋佳日,當那花前月下,都要痛飲,痛飲之後,往往痛哭,也不是為異,不如讓她盡性哭夠,也就罷了。於是緩緩將蔔書貞扶坐在一張椅上,真個君山之涕,阮籍之哀,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方才止淚,神志也清楚了好些。這裡雪藕水梨成片的喂著她,她剛待進艙,猛然聽見鄰船上有一個嬌滴滴的喉嚨,哭得格外沉痛。蔔書貞大驚,說天下竟還有同咱一樣會哭的,一疊連聲命人快請他過來。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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