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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到了十月初一日這一天,縣裡便發了告示,十五日准考頭場,十八日初覆,二十一日再覆,二十三日三覆,二十五日終場。這個信傳出來,那闔府的童生好不鼓舞,大家忙著會文值課。這一片家絃戶誦的聲音,比平時格外熱鬧。麟兒也隨著他們一班同學的結個文課,日日演習。一到晚上,才約莫黃昏光景,便催著黃大媽將燈點得起來,朗朗誦著文章,連飯都是不甚想吃。秦氏十分心疼,便拈著針線,坐在一旁陪伴他。一時又催他喝口熱茶,一時又問他腹中可餓不餓?更在爐火上將自己剝的蓮子,用小罐子燉著,到夜深了便逼著他吃下去。秦氏笑問道:「明日又誰到家去做文章,這樣輪流著到還熱鬧呢。」

  麟兒笑道:「明日是柳春家父親請我們文會。」

  秦氏笑道:「柳相公也會做文章了,他明年可去應考不去?」

  麟兒道:「他今年已十二歲了,先生的意思,也想叫他去考呢,只是文章還做得不甚好。」

  秦氏道:「可又來,你又誇嘴了,難不成人家便不如你。」

  麟兒也笑了一笑。秦氏說道:「今晚早些睡罷,養養神,明日好去搶個頭名兒。」

  說著便逼著他上床去睡。次日清晨麟兒早跳起來,催著黃大媽替他梳了辮子,也不肯吃點心,便逕自趕到柳家,早見他家小花廳上,縱縱橫橫的已經來了好幾個人,年紀都約有二三十歲,還有一位老者鬚髮皓白,也是趕在裡面坐著。內中年輕的,只有麟兒同著柳春。那個喬家運,穿著一件夾綢襖子,凍得在那裡呵手。大家見了麟兒,都坐著不動,嘴裡只管喊小友來了。柳春的父親忙上前招呼著,便讓他同柳春坐在一處。今日的題目,卻是兩個,一個是「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遊者」。一個是「非所以納交于孺子之父母也」。

  眾人見了題目,各各凝思,接著便有一片呻吟之聲,斷續而起。吃完了早膳,麟兒已做成一篇,及至午間開出酒席。一窩風的摜下筆硯,便都到席上議論。這個說我的前半精神,那個說我的結末縝密。麟兒偕柳春,卻也不解得甚麼。他們先吃完了飯,早又去抄文章去了。不到一會,一本卷子抄齊,繳在柳春父親面前。麟兒卻背著手在廳上踱來踱去,隱隱見屏風之後,有人向他瞧看,便走出一個女婢,說:「我們太太請雲相公裡面去見一見。」

  柳春的父親笑道:「好好,春兒快陪著哥哥去見你母親去。」

  麟兒含羞隨著柳春走入後堂,早見一位中年婦人,身旁還立著一個小女孩子,眉清目麗的,約莫有十歲光景,那婦人望他笑道:「好個伶俐相公,我看你文章做得好快,不比他們只管聽見嘴裡哼,不看見手裡寫。你今年幾歲了?」

  麟兒道:「十三歲。」

  婦人又道「你可曾定了親事不曾?」

  麟兒尚未及回言,猛見那女孩子臉上一紅,飛也似的躲入房裡去了。麟兒也是羞得不敢答應,只把頭略搖得一搖。那婦人又同他殷勤了好一會,才命柳春又送他出來。後來這次文課揭曉名次,麟兒卻取了個第二,因為他頭一篇內有幾句話說得不好,說是甚麼友之妻即吾之妻,友之子即吾之子,那閱卷的批了一個語涉嫌疑。第二篇又將父母兩字分成兩大比,一比說是納交于孺子之父,一比說是納交于孺子之母,是同頭一篇一樣的弊病。卷末又批了幾句云:文字極有心思,措語都嫌輕薄。此子之才可取,此子之學未純,故屈居第二云云。

  轉眼之間,縣考之期已屆,最是滿城的廩生,十分高興,同縣學裡的老師,呵成一氣,揀那身家肥厚的,左一竹杠,右一竹杠,敲得那些應考的叫苦連天。府考也是如此。麟兒的家貧,眾人都不曾將他放在眼裡。縣考取了兩場,府考取了三場,算偷偷的瞞過了。到了次年春間,秦氏替他收拾出一個皮箱,將一切應穿的衣服放在裡面,另外一個網籃,一個書箱,都親自檢點了一遍。又剝了些桂元肉子,疊成一套一套兒,又有一包冰糖蓮子,都交給麟兒,預備一時餓著,好取出來嚼吃。更親自坐了轎子,到何先生那裡走了一趟,千叮嚀,萬囑咐,更取出十二塊洋銀交給先生,算做麟兒的考費。何先生一一答應了,將洋錢收下,又將別的學生所交的錢,連夜的用算盤算來算去,好不高興。於是他便帶了麟兒、柳春還有幾個大些的學生,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別了美娘出城,定雇一隻三官艙的大船,二直望泰州試院進發。

  那河裡應試的船,真是如林如櫛,船桅上都飄飄的扯著奉旨院試的杏黃旗兒,好不威武。不上三日路程,那一座泰州城,早遙遙的露在眼前。何其甫率領眾學生離了船,走入泰州城內。那麟兒、柳春都是初次出門,還有些不甚相信泰州的街道,原來也同我們揚州一樣,只顧東瞧西望,見那些書鋪筆鋪,及一切雜食店,賣酒樓,擠擠挨挨,街道上都窄了許多。師徒正自走著,忽然看見前面人山人海,圍看一座學宮,齊聲嘩噪。何其甫伸頭一看,猛的見學宮樓上,立著一匹白馬,昂頭鼓鬣,真是罕聞之事。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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