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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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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媽笑道:「我家相公真是大膽,姑娘你們不知道外面不但拐子多,那秋胡老媽子,還更是利害。」 繡春笑道:「往常慣聽見人講秋胡老媽子,究竟媽媽你可看見過不曾?」 黃大媽便信口開河道:「怎麼不曾看見過,論歲數比你們外婆年紀還大,一片的白頭發,披在額角上,一張嘴像個簸箕,青臉獠牙,好不難看。」 剛說到此,那淑儀把個頭躲入繡春懷裡,哀告道:「好媽媽你不用說罷,我怕呢。」 黃大媽一笑,也便不說了。只聽對面房裡秦氏喚道:「麟兒過來睡覺罷,今兒可是辛苦了。」 麟兒答應道:「娘,我來了。」 又拖著黃大媽道:「我不敢出這房門,你替我將眼睛朦著,我怕天井裡躲個秋胡老媽子。」 黃大媽笑道:「那裡倒有秋胡老媽子了,你來,我替你擋著。」 麟兒於是揪著黃大媽袖角,將臉矇得緊緊的,一步一步,踅到對面房門,一鬆手跑入房裡去了。此處淑儀見黃大媽走後,扭股糖似的靠著繡春,寸步不離。繡春笑道:「人家還有些瑣碎事哩,你像這樣跟著,你不嫌肮髒。你今年也有十幾歲的人了,還是像吃乳孩子一般。」 淑儀笑道:「好姐姐,我耳朵裡好像聽見有個秋胡老媽媽子叫。」 繡春笑道:「果不其然,你不聽見吱吱吱的甚麼東西。」 說著,便故意的撮著口學那鼠子的聲音。嚇得淑儀雙手掩著臉,幾乎要哭出來。好容易被繡春哄著她,上了床,然後自家也上床。淑儀畢竟扒到繡春這一邊來,並頭睡下。翻來覆去,總睡不著,只管逗著繡春談說。繡春剛把眼睛閉上,她便鬧起來,說:「好姐姐,我要你睜開眼望著我。你若是渴睡,我講個笑話兒替你解悶。」 繡春笑道:「呸,我有甚麼悶兒要你解。你不睡,人要睡呢。你的小嘴利害呀,你适才吃晚飯的時候,嚼的甚麼舌頭,你這會子也求著你姐姐了。」 淑儀道:「我何嘗說甚麼,是麟哥哥告訴我的,不過說田姐夫頭上生著癙瘡兒。」 繡春不等她說完,笑著用手撕淑儀的嘴道:「你還敢亂說我便放秋胡老媽媽子出來。」 淑儀笑道:「不說不說,求姐姐饒恕我罷。」 兩個人鬧鬧笑笑,一直纏到三更時分,淑儀真是困倦了,方才大家睡去。 時光迅速,早又夏末秋初。一日田煥夫婦閑坐無聊,那田福恩因為天熱不肯上學,正在階下掏捉蟋蟀子作耍。田煥道:「扣兒,你過來。日長無事,怎麼只管胡鬧,你可該將你念的書捧出來理一理罷。我自從你上學,我還不曾知道你念的甚麼書呢。」 田福恩笑道:「我已念到先進。」 田煥道:「你又來胡說。四書之中,只聽見有《論語》《孟子》,那裡會有甚麼先進先出呢?我不管你,你且把書取出來。」 田福恩聽見叫他念書,比殺他還是利害,只管將眼望著他母親,意思想他母親解個圍兒。周氏笑道:「扣兒,你父親既叫你念書,你便捧出來念一念兒,有甚麼打緊。」 田福恩此時才不得已一步挪作兩步的,取了一本書出來,放著在田煥面前。田煥隨手指著一行兒叫他背。田福恩望了幾望,剛把頭背過去,又把頭掉轉來,雙手按著書本彎著腰,撅著屁股,好容易才唧唧哼哼的念道:「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奚其…」 田福恩念到下兩句,只管顛來倒去,下面再也想不出來。田煥怒道:「畜生煞是不用心。你不見聖人書上,明明說的子路子路,是指著你們的道路,望你學好。你沒有別的本事兒,只是會捉蟋蟀。」 周氏深怕田煥委曲了他的兒子,忙笑攔道:「你既知道聖人指他的道路,聖人不是叫他捉蟋蟀子麼?我雖然不懂得甚麼,我只聽見小扣子嘴裡,只管說的,有事哉唧唧咀也,唧唧咀也,嘶嘶嘶,嘶嘶嘶,這不是蟋蟀叫的聲音是甚麼?」 田煥本來目不識丁,聽見周氏說得有理,也就相信了,說:「原來聖人們有事的時辰,還捉蟋蟀呢。何況你終日無事,既是聖人說的話,想也不會錯的。」 田福恩聽了,如得赦書一般,將書一束兒摜在房裡,跑出去了。 不多一會,外面走進一個人來,穿了一件深藍夏布衫兒,草葛褲子,腳上穿一雙青布鞋,腰間插了一柄大芭蕉扇,頭髮全是黃的,面目同頭髮差不多,只是還加了點紫檀色兒。田福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狼狽而來。周氏見了,一疊連聲笑著說道:「小舅舅,許久不到這裡來了,今兒為甚這樣打扮起來?」 田煥也便含笑迎著說:「今兒想是不曾挑擔子上街,近來生意可好?」 那人笑道:「天晴好久了,便是上街也沒有生意。不瞞姐姐姐夫說,昨兒賣西瓜的王二,替我家帶了一封信兒來,說我老頭子已擇了喜期,是七月初十,替我們圓房,我遂同老闆請了半個月的假,打算午後出城趕回去,如今特來辭行。」 田煥道:「喂,原來如此,來來來,我還有點菲禮,便請你順便帶回去。」 說著便跑至前面去了。原來這小舅舅是周氏堂房兄弟,名字叫做週二福,今年二十五歲,在城裡學了一個皮匠手藝。前次書中美娘問家田小官兒,那小官兒說是小扣子有個小舅舅,同他一塊兒在複園煙館吃鴉片煙,便是此公了。那田煥生平慳吝非常,聽見週二福要娶親,知道又要破些錢鈔,卻好店裡還有些賣不完的繡貨,如今便想在週二福身上出脫,既做了人情,又免得自家破費。其實周氏早已看破田煥的用心,心中十分不快活,便趁田煥出去的時候,早在房裡取出十塊洋錢,悄悄的遞在週二福手裡。週二福暗中會意,剛剛遞過已見田煥捧了一包繡貨進來,顏色灰敗,絲線脫落,週二福也只得勉強謝了一聲,立起身來,便要辭去。田煥道:「怎麼這樣匆忙,涼涼兒吃杯茶去。」 說著又回頭埋怨周氏道:「為甚小舅舅來也不倒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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