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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十九回 賭局翻新快談麻雀 仙機入妙誤擲番蚨

  傅師兄雙手按著紙牌,笑著說道:「我想起一件玩意兒來,早想來告訴你們。被他夫妻兩個打了一個岔,幾乎忘卻了。我想我們這一百零八張紙片兒,也就算得五花八門。今日看這個式樣兒,明日又看那個式樣兒,我們嘴裡一點唾沫,從指頭兒染到這牌上,也就不少。誰知世界上的事,過到老,學不了。前一天,我有個師兄,新從福建受戒回來,經過寧波府,帶了一付骨牌兒回家,一古攏兒有一百幾十扇,除得餅兒條兒萬兒,同我們紙牌不差甚麼,以外又有十幾扇刻著字,叫做甚麼東風呀西風呀,紅的綠的,鬧得人眼花。這也不算為奇,最奇的牌上有字是人人知道的。他這副牌上顛倒放著四扇沒有字的,撈著這個沒有字的開個招兒,一和便算得兩和。我很愛那個頑意,比紙牌熱鬧得多。我約莫學了一半,阿呀我到記不得名字了。」

  說到此便縮過了一隻手在褲管裡只管亂摸。王老老接著說道:「呸,我當是甚麼奇怪骨董兒呢,一個叉麻雀兒,也不知道甚麼骨牌兒的,若是骨牌,我到好陪你打一場天九了。」

  傅師兄笑道:「不錯不錯,是叉麻雀兒。我說的呢,我起初聽見這名字,我就好笑。我說看牌兒罷了,怎麼看到小孩子褲襠裡去了。老老你想也是個慣家。」

  王老老道:「我什麼不曾見識過。我們走了許多官宦人家,穿房入戶,許多少奶奶小姐兒閑著沒事,那一個不把這麻雀兒不離手的搬弄。官客老爺們,更不消說了。便是我也陪過老太太們叉過幾場。你師傅是個在家出家,張老太太著名的是女善人,只知道齋僧濟眾。況且活在世上已經七十多歲了,那裡還曉得新鮮花樣兒。我們周大奶奶更是鄉里鼓,鄉里敲,這種事兒更沒有得到他眼睛裡的時候。只有我是跑馬頭兒的,瓜洲六七濠,鎮江鯉魚套,也不知見過多少大排場兒。這點點頑意,也不曾見過,還在世面上現甚麼形呢。」

  周氏笑道:「你看我們這王大嫂子,她不曾有人說你不曾見識過,值得自己罵著自己,罵得煙霧漲氣。」

  傅師兄聽了也十分好笑,便一疊連聲,命人去取這麻雀牌兒。張老太太剛銜著一旱煙袋,慢騰騰的笑道:「你們講的我一點都不懂,便是將這東西拿得來,我也是一點不懂,不如我們還頑我們的老例罷咧。」

  周氏笑道:「老太太你不要阻他們興頭,橫豎要的是錢。你輸給傅師兄,只當在佛前做個供養,輸給我們王大嫂子,等你家孫子添重孫子,罰他白白效一場勞兒。我呢,我是個冬瓜撞木鐘,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也沒有在這上面贏錢的道理。我同你老太太,只當拿著錢學一學門道兒,便是看西洋景兒,也要拿三個銅錢,何況這還是打遠路兒來的呢。」

  周氏剛說著,早見外面送進一個四方盒兒。傅師兄伸手接得過來,輕輕的將盒子面前一塊板,抽起來,豁瑯瑯向桌上一倒,震得那桌面子岌岌搖動。張老太太一口煙抽得一半,猛的從手裡將煙袋嚇得掉落下來,說道:「好利害,怎麼青天白日仿佛打了一個霹靂。停會子叉起來,可不要把耳朵震聾了嗎!虧你們喜歡這件東西。」

  傅師兄道:「這打甚麼緊,讓我弄給你們看。」

  說著便將兩隻手伸在牌裡一氣摟,摟得那牌劈劈拍拍價響,引得周氏笑不可仰。那田福恩早伏在桌上,左摸一扇嚷著是個發字,右摸一扇嚷著是個中字。正難開支,王老老翻著牌說:「我鬥大的字認不得兩筐籮,偏生這個勞什子的字一認便會。小扣子你替我將東西南北四個字兒檢出來。」

  又順手拈出一個西字說:「這不像個西瓜簍兒麼。」

  又遞到周氏面前說:「你如認不得,你便記著這個簍子模樣,就是個西字。」

  大家忙了一會,才挨次坐定。張老太太好容易跟著他們學,才把十七疊牌一順兒疊起,卻是張老太太做頭家,拈起骰子一擲,擲了個五點。傅師兄命她再擲,張老太太笑道:「怎麼盡是我擲了。」

  說著又擲了一個四點。王老老喊著開門開門,張老太太聽這一聲,忙立起身子只管朝外望,大家也疑惑外面有甚麼人進來,都把頭掉過去。等了好半歇,張老太太道:「是誰來了,門並不曾關著呀!」

  大家一想,才悟會他這意思,不禁一齊大笑說:「並不是外面開門,是你面前的牌開一個搭兒好起牌。」

  張老太太也笑起來說:「可不鬧死人呀,牌都有起門來。不怪把這些賭鬼都收入去了。」

  於是伸過手去,左一開也不是,右一開也不是,急得王老老跳起來說:「人老珠黃不值錢,你看張老太太這個怯樣兒。」

  一邊說,一邊在張老太太面前取過一疊牌,放在一旁,這才挨次起完了牌。起到末了,張老太太還多起了兩疊,又零零搭搭退了一疊。張老太太將牌一瞧,忽的嚷起來說:「不對不對,怎麼把不曾做好的牌夾在這裡面。」

  大家又是一驚,早見張老太太拈出兩扇牌放在桌上,光滑滑的兩扇白板。傅師兄連忙攔著,說:「快拿起來,快拿起來,你老人家不曾聽見适才我說過的嗎,這裡面有四扇沒有刻字的,卻是要緊張兒。有這件東西,一和抵得兩和,同中字發字是一樣講究。」

  張老太太才覺恍然說:「原來裡面有這種道理呢。」

  遂趕將兩扇白板仍然放在牌裡,鬥了好一會,好容易湊起一副牌兒,是萬子一色。剩著白板兩張,九萬兩張無論誰來一張,就可碰成再望望九萬,桌上已發出兩張,心裡只指望白板。誰知王老老起手有張白板,因為張老太太顛露過了,死也不發。後來被傅師兄碰成了,眾人將張老太太的牌倒下一看,王老老好不得意,拈著自己手裡的一張白板,對著張老太太照了幾照。誰知王老老這一牌使了一個促狹,反把自己弄得一牌不成,輸了有一吊多錢,正自發急,到第四圈上,這一牌卻起得甚是齊整,自己是個頭家,東風三張,發字四張,中字兩張,九萬三張,白板一張。手裡只有一張閑牌,摸了幾轉,摸到一張人家發過的白板,喜得心裡只管怔忡,遂將閑牌發去,心想這一牌再也不會溜到別人家去的了。卻好張老太太手裡又摸到一張白板,口裡又嚷起來說:「這個不曾刻字的,儘管同我作鬧。」

  將眼四面向桌上望了一望,見人家已經發過,剛說得一聲熟的,這等沒有人要,手裡早拿起那張白板要望外摜,此時王老老伸著頭睜著眼,只等張老太太手裡將白板一摜,便要七搭八搭,亂喊起來,三番四番五番六七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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