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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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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伸手握住麟兒的手,又在他額上撫摩了一回,說:「快快的將新衣服脫下來罷,過年還要穿出去拜年呢。」 麟兒滾入秦氏懷裡,一手在腰裡掏出些酸梅查糕,還有些零碎梨果,笑道:「今晚姨娘家席上許多果子,我捨不得吃,被我拿得回來,想給母親同姐姐吃。母親,姐姐呢?」 秦氏笑道:「好兒子,你自己吃了罷,姐姐渴睡,老早就睡了。」 麟兒道:「讓我去喊醒她吃果子。」 說著遂抓了兩片雪梨,笑嘻嘻跑入繡春房裡,果然繡春睡得沉沉的,麟兒扒上床沿,輕輕的揭起繡春被頭,繡春只穿了一件粉紅襯衫,兩頰上濃點胭脂,緊含櫻口,麟兒用小指頭拈著梨,送至繡春唇邊,使勁望裡塞。繡春被他鬧醒,星眼朦朧,含糊說道:「甚麼東西冰冷的?」 麟兒笑得合合說:「姐姐是我帶回來果子,這一片是雪梨。」 繡春含了半截在嘴裡,卻不肯咽下去,說:「這樣冷東西我不吃,吃了包管肚裡要疼。」 麟兒忙央告道:「好姐姐,你吃一片兒。」 繡春笑道:「你不知道,我今晚真不能吃這冷梨,我喂給你吃罷。」 繡春便伸過雙手,摟這麟兒脖子,口封口兒,將那片梨還晡給麟兒吃了。麟兒重又跳轉這邊房裡來。秦氏問道:「姨娘家今日熱鬧?」 麟兒道:「熱鬧是熱鬧,田家哥哥,今日帶著大帽子,看見我還問母親好。」 秦氏笑道:「你看田家哥哥比你大不到三四歲,他就懂得規矩,還曉得問問我,你須跟著你田家哥哥學些見識,不用只管孩子氣的。脫了衣服,快上床去睡罷。」 麟兒笑嘻嘻鑽入被裡。秦氏替他將衣服收好,也便上床。麟兒又說道:「母親,我想起一件事來。黃大媽這個老奶奶,母親可不要雇她罷,她越發倚老賣老的了。今日姨娘留我在她家裡睡,我本不曾答應,她就趕忙攔著,說明天要上學,我又不曾躲學,他只管這樣說法,不是安心引別人笑我。」 秦氏道:「休要胡說。黃大媽說的話,也是正經。果然明日也不能再不到書房了,況且黃大媽多年在我家裡,你一出世,便是她親手接的,你年紀輕輕的,不許說這些刻薄話。」 秦氏在這裡說,那麟兒早睡著了。 一宿無話。次日田煥正坐在櫃裡,看著店夥們料理貨物,一眼看見這條街上一位窮廩生劉祖翼,身上背了一個大包袱兒,喘喘的望店裡走。田煥知道這位廩生非常刁滑,沒有一個人不怕他。今日見他來到自己店裡,心中吃了一嚇,忙忙的含笑站起來說:「劉先生出來得早,請到小店裡歇歇步兒。」 劉祖翼也不答話,一歪身將背的包袱望櫃檯上一摜,說:「田老闆許久不見了,今日造訪沒有別事,有幾件衣服,押在寶號押幾個錢使用使用。」 田煥陪笑道:「先生休得取笑,我們鋪子又不是典當。」 劉祖翼睜圓了眼睛,說:「誰來同你取笑,好大個開店鋪子的,你將你家田小畜生喚出來,他就曉得了。」 說得順手抓起一面算盤,鞺韃一聲,直摜到街心裡去。田煥也就生氣說:「先生你不是有心來鬧事。」 劉祖翼怒道:「既說我鬧事,便鬧定了。你有勢力你去到縣學老師那裡告我一個不守臥碑的罪名,革去我的衣頂,算你是個好漢。」 一邊說,一邊便把那櫃檯踢得價響。眾夥看著他們,也不曾說出個緣故,只顧廝吵,有兩個解事的便上前來敷衍著劉先生,請問他的來意。劉祖翼手舞足蹈說道:「昨晚伍公館裡請我團祭,派我做的是讀祝官。你們店裡那小老闆兒,趁我跪在那裡讀祝,他便有意來同我開心,將水煙灰兒,吹落我身上,燒壞我幾件衣服,如今我好意背來同他父親講話,他反派我一個鬧事的罪名。我們讀書君子都鬧起事來,像他這開鋪子的不是要造反嗎!俗語道得好,家奴犯法,罪歸家主。又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姓田的這般強橫,可想他會生出那種頑皮的兒子了。」 店夥聽這一番話,才知道其中細情,遂替他將包袱打開,只見裡面擱著一件舊皮袍子,一件棉襖,一條棉褲,均系破爛不堪。那棉襖腳上,還零零落落掛著幾道鑲滾痕跡,明知這棉褲,並不是男人家穿的。田煥眼快,又叫起來說:「無論你先生棉褲穿在裡面不會燒著,就是這條棉褲,也不像先生之物,難保不把女太太們的褲子,誤取出來。」 劉祖翼越發羞怒,猛提起那條褲子,望田煥頭上一套說:「你知道是我家太太的,你索性聞一聞,看有月經味兒沒有?」 田煥被褲子蒙著頭,急得忙扯下來,正待發話,那街上人叢裡早走過一個少年來,高聲喊道:「劉老先生,我今日猜准了你定要來。我适才在屋裡聽見老先生喉音,就知道有事了。」 劉祖翼回頭一望,說:「楊蝶卿,你休管閒事,我同姓田的定然鬧個水落石出。怕事的,便是這個東西。」 說著,遂翹起一個小指頭放在鼻邊。楊蝶卿笑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我來做個和事老人。田老闆也算是我的鄰居,劉老先生這個交情留在我面上罷。」 劉祖翼道:「也好也好,就請你斟酌辦理。」 楊蝶卿略將幾件衣服看了一看,仍然代他包好,說:「劉先生這衣服,理當田老闆替你重新製造,又恐怕不能合老先生心意。不如命田老闆送幾張票兒給先生帶回去,自己添制,要甚麼樣兒,便制個甚麼樣兒,豈不大妙。」 又將田煥扯在一旁,附耳說了幾句,田煥忍氣吞聲,在帳椅裡取出一千文的票子四張遞給楊蝶卿,楊蝶卿轉遞給劉祖翼,劉祖翼望瞭望,向懷裡一收,忽然的轉了笑瞼說:「田老闆莫怪,我們是鬧玩意兒的,你莫要認真。」 又走到街上轉將算盤取回來,仍放在櫃上。楊蝶卿笑道:「我來替你老先生背包袱。」 劉祖翼笑道:「不敢不敢,我們下南場,像比這樣重的包袱還要背呢。」 說罷笑吟吟的走了。田煥歎了口氣說:「這是打那裡說起,大清早起破財,若不是楊先生出來,包管還要吃那廝纏擾。楊先生,不是我說一句放肆的話,像這樣斯文敗類,到反玷辱了你們讀書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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