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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喬大姑娘答應著,便隨著阿三母親進內,見店門首設著一張木棹,棹上豎著幾個白餅。一個高大泥爐,烘烘的燒著火,一個少年,身穿玄色緊身小襖,腰間系著一條圍裙,被面灰汙得雪白,約莫三十來歲,滿臉橫肉,青紫龐兒,正在那裡做餅。斜著一隻色眼,只管向自己瞧著。喬大姑娘臉上一紅,忙穿入一扇蘆芭牆壁,裡面卻是黑洞洞的,定了會神,才看出淨桶,卻靠著一個鍋灶,自己也顧不得乾淨,忙忙坐上淨桶。阿三母親笑道:「舍間蝸居,姑娘不用見笑。這蘆芭牆壁,還是今年才添的呢。在先我睡在床上便看見街上熱鬧,煞是方便。是我兒子的主意,要分甚麼內外,才攔著這座東西,我就不大情願……」

  剛說到此,只聽見她那兒子厲聲叫道:「你快出來做買賣。」

  他娘嚇了一跳便跑出去。喬大姑娘剛才解過手,猛見那少年跳得進來,不由分說,一把抱住喬大姑娘,望懷裡一坐,便勾過粉頸,先親了一個嘴,又忙按在他娘的一張板床上,一隻手便去褪喬大姑娘的褲子。嚇得喬大姑娘魂飛天外,滿口大叫道:「救命呀救命呀殺…殺…」

  到此已被那少年掩住櫻口。這時候正是晚市,街上行人極多,阿三的鋪面又是淺窄,霎時間圍了一群看閑的人,便有好事的擠得進去。阿三見這光景不妙,才把喬大姑娘放下,喬大姑娘哭哭啼啼,帶罵帶說。眾人見喬大姑娘生得頗有幾分姿色,便有些不平。那阿三反雄糾糾的罵著他娘,不會照應店面,將人放得進去。喬大姑娘匆匆走出店門,忽的東頭飛也似跑來一個老頭兒,花白鬍子,已聽見這個消息,大踏步來揪阿三廝打。

  喬大姑娘認得是她姨父王衡興,接連她姨母也罵得來了,見喬大姑娘無恙,先帶著喬大姑娘回去,此處王衡興想來揪阿三,早被阿三擺翻在地上拳腳交下。眾人益發鼓噪。有幾個老成的,見阿三門上釘著教民字樣,暗暗的指點給眾人看,眾人遂也縮縮頭,頓時散去大半。王衡興吃了這一場大虧,憤憤不平,便將地方上坊保尋得來,告訴他如此長短,要告阿三一個強姦姨侄女的罪名。坊保冷笑道:「你老人家息一息氣,論我不該阻攔你,但是顧阿三這廝,我們卻沒本事看管他,你到衙門裡告准他再說。像他這種事情,也不止今日一次了。你的令姨姪女,不曾被他糟蹋,就算是大大的造化,你還去老虎頭上撲蒼蠅呢?你有多大的勢力能強過他呢?」

  王衡興道:「教士難道不講理?我家姨姪女兒,是有了婆婆家的。他父親也是有名望的堂堂喬濱。誰人不知道,府縣衙門他也走出走進。便是他兄弟喬家運,也曾出來應考,考中了在五個圈兒上第十三名,難道怕他一個賣餅的不成?」

  坊保道:「好好,但憑你老人家,我們是官身人,有事來招呼我們一聲就是。」

  說著揚長而去。

  王衡興見坊保都畏懼阿三,也就冷了半截。他妻子又勸著他,就不必提他了。橫豎大姑娘也不曾被他欺負,況且今年下半年,饒家也有了喜期。把這事傳揚出去,也不很好看。便連我姐姐那裡,都不必告訴。我那姐夫,又不是省油燈。弄得打官司告狀,到反鬧開花了。說著,又望著喬大姑娘道:「你也不必哭壞了罷,只當是過見鬼的。都是我不好,要帶你到那牢地方去做甚?」

  喬大姑娘飲泣無語,回家之後,果然不曾將此語告訴父母。阿三淫心未死,後來打聽得喬大姑娘婆家姓饒,家中只有兄弟三人,喬大姑娘便嫁給饒大,他名字叫饒大雄,喜期已定八月十五這一天過門,心裡很為失望。無事之時,便同幾個酒肉朋友,談起此事,便有人替他出了個主意,他聽了十分歡喜。次日便跑到他丈人卞先生處,說要娶玉貞。卞先生這向時見阿三同他家很為疏遠,父女心裡都懷著鬼胎,深恐阿三有悔婚之意。今日聽見要娶他女兒,心中甚是歡喜,卻故意推說道:「你預備甚麼日期做這件事,我們陪奩不曾檢點,怕一時趕辦不及。」

  阿三笑道:「你老不必客氣,我知你老光景甚窘,提甚麼陪奩不陪奩,只要一個大澡盆,將來你的女兒赤條條坐在裡面,抬到我家裡吃飯睡覺就是了。」

  說著哈哈大笑。卞先生臉上被他嘲得通紅道:「你也不必這樣說法,你在先也不見得比我好。閒話休提,既是如此,必替你推算推算,擇個良辰。」

  顧阿三道:「我心裡想就是八月十五,月宮娘娘也團圓,我們也團圓。」

  卞先生道:「也要仔細,不可過於忽略。」

  說著便檢閱一本羅傳烈通書,看了一會,又在嘴裡嘰咕幾句,失驚道:「不好不好,八月十五與我家女兒星宿上很有沖犯。」

  阿三道:「我是不相信這些話的。」

  卞先生道:「也要仔細。」

  阿三道:「你若不依,我也不勉強。我老實對你說,除得這一天不做喜事,我便將你的女兒擱到一百歲上,再擇喜期。」

  說著立起身便要望外走。卞先生忙攔著道:「你且勿忙,我們從長計議。你定要八月十五這一天成親,我也不能說不依。但是我女兒這一天,卻有三重惡煞來犯,一重亡神,二重天哭,三重伏屍。卻喜這天是個太陰星,化解必得尋一座女神廟,用些茶葉白米,在女神面前香爐底下鎮壓鎮壓。我想西門外有座露筋祠,究算是位女神,到這一天,你多費幾文,將喜轎抬去走一躺,可保平安大吉。」

  阿三聽畢,沉吟一會,笑得跳起來,說:「就是這樣辦法,就是這樣辦法。」

  光陰飛快,將近喜期,阿三便在自己鋪子旁邊租了一間新屋,也掛了幾張紅燈。先一夕請了同教的朋友,十五這一天,反不驚動一人。先打聽饒家花轎,是甚麼顏色,自家也用了一樣的花轎,抬至卞先生館裡。午後暗暗囑咐四個轎夫幾句話,便如飛的將卞玉貞抬至西門城內露筋祠內。喬大姑娘家是住在城外,早見饒家的喜轎抬過去。日落之後,又見饒家的喜轎抬過來。阿三大喜,望著自家轎夫丟了個眼色,一路上不前不後,緊緊傍著饒家喜轎而行。走近城門,天色曛黑,眾人一聲吆喝,大家停步,早聽呀的一聲,城門關得鐵桶一般,將兩家喜轎截在城口。規矩是喜轎進城,看管城門的兵役,必須關城吵索喜錢,不滿其欲,終不開放。

  此時喬家送親人等齊齊擠在城口,做好做歹,互相爭鬧。兩家抬喜轎的轎夫,也便將喜轎歇在大道上,來城門口鬧看熱鬧。好容易發了許多喜錢,將城開了。其時天色越發黑了,大家心慌意亂,阿三的轎夫是有意的趁吵鬧之中,早將喬大姑娘抬起飛跑。喬家轎夫那裡詳察,也就將卞玉貞喜轎抬起來飛跑。顧阿三今日妝束,是假扮著僕從模樣,此時押著喬大姑娘喜轎,如飛的趕到家中,命他娘將喬大姑娘攙入房裡。喬大姑娘眼睛閉得緊緊的,做夢也不知道會被當日強姦的強盜,當真奸著了。阿三囑咐他娘,今夜無論誰來打門,你回他說我今夜同新人成親,有話總待明日再說。可憐這一夜中,那喬大姑娘已不知被阿三蹂躪到甚麼田地。

  且表饒大雄這一天,請得諸親六眷,十分熱鬧,喜轎進門,有伴娘將新人攙進房裡,見新人只穿了一件青布衫兒,頭帶了一頂半新不舊的鳳冠,當時親友已覺得詫異。饒大雄早罵起來,說我們送過去的簇新衫子,到那裡去了。為何妝著這鬼模樣兒。旁邊走過伴娘,替新人挑起面蓋,大家這一笑,可是驚天動地,雖然玉貞閉著眼睛,然而那只瞎眼,終究瞞不起來,右邊嘴唇被瞎眼高高吊起,十分難看。頭髮縱有鳳冠掩著,那鬢腳下已露幾處處瘡疤。饒大雄這一鬧鬧得利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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