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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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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替那哭墳的少年喝彩的意思。晉芳認得這個人是城裡沒有人敢請教的醫生孫淑庵。那吃醉的麻子,是姓馬名福良,開座古玩鋪子,活到五十歲,忽然要想學詩。便買了許多古今詩集,日日玩索,到也居然被他學會了甚麼五言絕句七言絕句。只是那古玩鋪子也就漸漸隨著三唐兩宋消滅去了,近年來窮得很為可愛。然他的豪興,卻是與年俱進。今日同孫淑庵,大約又是到這沒人所在,臨風懷古。然而那哭墳的少年,卻不曾會過,不知他是誰。也不便驚動,遂又跑到臧太史面前,告訴了一遍。臧太史想了想,這少年沒有別人,定是新科的孝廉賀紫苓。又轉頭問孔大鼻道:「小安你以為何如?」 孔大鼻點頭道:「定然是他,除得他更有誰像他這般風雅。」 臧太史推著陳和尚道:「大家快去扯他們一路到小金山,吃石壺的去,在這裡淒淒惶惶的做甚?」 一頭走,一頭還歎息說道:「咳,古之傷心人,別有懷抱。」 念了兩句,已到那矮墳面前,見那少年已住哭了,剛在那裡用滿滿的一杯酒澆土呢。見了臧太史驚道:「啊呀,老師今日也逛到此處,妙極妙極。尚有殘肴,能罄三盞麼?」 臧太史未及答應,一眼看見福良酣呼不醒,說:「好好,你們很樂。」 此時孫淑庵已立起來,同諸人周旋。臧太史放了陳和尚說:「和尚快在前面松林裡,替我折一柄松枝來,讓我鞭這老馬,看他還醒不醒?」 話還未畢,猛見馬福良兀的跳起來,雙手捧著下頦,躬一躬腰哈哈大笑。眾人轉被他嚇了一跳。更聽他笑道:「臧老先生,你當是我真睡著了麼,我暫時遁入醉鄉,形睡而心未睡,像那些紗帽大老,才是真睡著了呢。屈大夫道得好,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 臧太史笑道:「夠了,不用咬文嚼字了。」 轉又一把握著賀紫苓的手說:「你在此究竟奠誰的墳?」 賀紫苓笑道:「我也不知道墳裡葬的是誰?前日閑行到此,偶然搜苔剔蘚,見墳前露出一座短碑,刻著『故女梅姑之墓』六個大字,我想定然是個才色女子,今日無事,遂約了馬老及孫淑庵到此憑弔憑弔。臧太史笑道:「塚中白骨,如何席上紅裙。三公已吊過梅姑,我們何妨同去再晤對晤對素琴呢!」 遂將季石壺約在小金山為素琴餞行的事,告訴了三人。馬福良先大樂起來,趕緊將三個青花酒杯揣入懷裡,飛起右腳,將那把洋鐵酒壺踢過一邊,說不要了。互相歡笑。剛待舉步,臧太史正色道:「今日我們既然無心過此古墓,也要算是有緣,何能恝然而去,待我也來行一禮,留個千秋的鴻印,使後來做稗官野史的,鄭鄭重重紀一筆某年月日臧太史等經梅姑之墓而感慨系之,豈非佳話。」 說畢,遂整整衣服,端然作了三個揖。卻都是袖袂飄揚,神情亢爽。惟有晉芳不甚慣做這怪樣,反有些羞羞縮縮。 七個人參伍錯綜,談笑而行。馬福良道:「今日這些勾人魂魄狐狸精,不知可曾蕩著小船來等我們?說起來好笑,前天高興同三丫頭把船撐到蘆灘裡演了一曲好戲,准知水面上的風煞是利害,如今肚腹裡還有些作痛。老了,沒用了。」 臧太史聽了,笑起來,說:「老馬該死。」 剛說著,腳下轉了一座板橋,早見前面河岸邊簇著一叢紅蓼花,枝葉扶疏,隱隱露出一個女人靡髻,黃銅簪子,映日雪亮。馬福良快活不過,重重咳了一聲,便見那女人立起半身,一根竹篙梢子,已露在做花高處。大家飛也似跑到岸邊,可巧就是鐘家大丫頭,笑道:「今日到這晚才出城,把人腰都等疼了。」 說著,又用手向對岸一招,只見還有兩隻小船,看見眾人,也就雙點櫓篙,如飛的向這邊進發。此時大丫頭的小船上,已被臧太史、孔大鼻、陳和尚三人占住了。馬福良一心要等三丫頭的船,料想那兩隻小船必有一只是三丫頭的。正在著忙,果然來了一隻小船。剛攏著岸,馬福良不及細看,兀的跳將上去。伍晉芳也便隨著跳將上去。馬福良仔細一認,怪叫起來,說:「你是小順子,你的三姐姐呢?」 小順子笑起來說:「我的三姐姐不是在那只船上。」 馬福良回頭一望,果見三丫頭穿了一身靠白竹布褂褲,赤著雙足,靸了一雙青布大腳鞋子,髯角邊貼著一瓣秋葵伶伶俐俐,撐著篙子,已隨馬福良這只船而來。船上的卻是孫淑庵、賀紫苓二人。三隻船陸續向小金山一路行去,急得馬福良捶胸頓足,叫小順子將船快靠著三丫頭的船,好讓自己跳過去。小順子故意不肯,馬福良要打他,引得眾人拍掌狂笑。小順子被馬福良鬧得沒法,只好廝並著三丫頭船,馬福良沒命的扒過去,哈哈大笑,一倒頭便睡倒三丫頭腳跟前,嗅那腳邊的餘香。只落得伍晉芳孤孤零零的,獨與小順子為伍。賀紫苓問三丫頭道:「五丫頭呢?」 三丫頭道:「五丫頭被石大鬍子絆住了。石大鬍子今日老早的就弄了一個婊子來,穿得好不齊整。就是年紀老了些,笑起來滿臉皺紋。聽說還會彈琴呢,可真不真?」 孫淑庵笑道:「怎麼不真,你回去將你家養的那匹黃牛牽得來,包管聽著也懂。」 三丫頭聽孫淑庵的話也不大懂得,只管把那兩隻大紅鑲邊的淚眼望著瞅了瞅。 此時船已經過了大虹橋,不到半個時辰,那小金山畫閣雕梁,已在樹陰中一閃一閃的漏出來。對面便是鐘家的莊子。秋稻登場,草屋面前隙地已無多處。雞犬閑閑,頗有天然野趣。岸旁還閑著幾隻渡船,眾人的船已繞過禦碑亭,便就那湖上草堂石坡前泊下了。剛欲上岸,早見竹林裡走出一個人來,手裡執著一枝漁竿,身邊又立著一個少年,面上帶了一付極大墨晶眼鏡,迎著上來,說:「臧老伯如何到此刻才來,小姪們望著酒席不能染指。」 臧太史一簇人都已上了堤岸,太史笑道:「果然累你們等了,石老何在?」 馬福良上前一把將那執漁竿的揪住,說:「亦蕃,你釣著魚不曾?」 陳亦蕃正望著臧太史說:「石老同素琴在廳上坐著呢。」 見福良揪住他便說:「不曾釣得魚,都被辛普芸嚇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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