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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俄民眾對於中國革命的同情


  ——赤都通訊(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記者足下:

  入俄以來,忽已數月,以道途修阻未嘗通訊於足下,而國中朋輩亦多以未接音書為念者,茲特借與足下通問之便,一述我漫遊中所得的印象,能假大報余白為之披露,獲以間接告其近狀於朋輩,幸何如之。

  曩昔披讀地理,一說到西伯利亞,輒聯想及於遐荒萬里絕無人煙的景象,以為其地必終歲封於冰雪,荒涼枯寂,無複生氣,乃今一履其境,卻有大不然者。自滿洲里以迄莫斯科,森林矗立,高接雲霄,火車行于長林豐樹間,入眼均有鬱蒼偉大之感。景致之最佳處,為貝加爾湖畔山巔的白雪,平野的青松,與湖裡的碧波相與掩映,間有紅黃的野花點綴於青青無垠的草原,把春、夏、秋、冬四季的景物都平列于一時一處,真令懸想西伯利亞為黃沙白草終歲恒寒之域者,不能不訝為絕景也。

  自滿洲里來莫斯科,約經七晝夜可達。在此漫漫長途中,只有手一卷以為消遣,偶或探窗以觀此幽深偉大綿延萬里的長林,故亦不覺旅中的倦苦。抵莫京時,正值全世界五十餘個民族的共產黨代表集于此赤色的都城,參與第三國際第五次大會。他們與弟相值,輒詢及中山先生的健康如何,廣東革命政府的近情如何,頗有一種誠敬的欽感及濃厚的同情自然的流露出來。俄人衛林士基,現執筆於真理報,近著「孫逸仙及其主義」一書,曾以一冊贈我,屬為批評,我以不諳俄文,未能覽讀,故至今猶無以應。據留俄青年告我,當路透電告中山先生噩耗的謠言時,消息傳來,俄都各大報自「真理報」以下,均著論哀悼,把中山先生的肖像刊於論首。這可以看出中國革命的老祖孫中山先生在世界上的位置了。

  暑中無事,曾到莫京近郊的馬拉霍英卡一遊。此地從前為莫京貴族及資產階級避暑的處所,故有多數別邸建立于叢深的松林間,今皆為政府所沒收,多為工人及兒童避暑之用了。東方大學[2]于此處亦領有房屋數所,有學生百余人和兒童數十人來此避暑,中國留學生之在東大讀書者亦與焉。我因中國朋友之介紹得在此小住數月,一觀童子軍及少年團的生活。其時正值世界帝國主義大戰十周年紀念,我曾隨同童子軍及少年團到一農村看他們的宣傳工作。當他們報告大戰慘狀的時候,環立而聽的婦女有涔涔下淚者,蓋有不堪回首之感矣!報告畢,有一雙已逾中年的工人夫婦,抱出一個剛剛彌月的小孩,親手授之于一少年共產黨員,說他們願將此子送給黨中入「紅十月」的隊伍,稍長即入少年共產黨的隊伍。當日即為此事舉行慶祝禮也。禮成,有童子軍表演大戰的故事,描寫前次大戰完全是因帝國主義爭奪殖民地而起的。演完,已夕陽西下,他們便整隊出了農村,一幅華美的赤幟臨風飄揚,引著International的歌聲,他們歸去了。蘇聯的少年組織分為三部:九歲以下者為「紅十月」,以蘇聯的勞農國家誕生於十月革命故雲,九歲至十五歲者為「先驅」,十五歲至二十三歲者為「少年共產黨」。這一班小孩子,都是在革命的風土中開起來的鮮紅的花,其精神氣度完全與舊社會裡產生的人劃一新時代。他們的宣傳力特別偉大,聽說有許多資產階級的兒童,看見他們的隊伍,聽見他們的歌聲,便想跑進隊伍跟著他們去,他們的父母關不住了。這些小孩的小手,不但可以打破他們的舊家庭,實在可以打破全世界束縛人類的一切鎖鏈。

  九月初,我和一位同志陪同一位海員代表到列寧堡(舊名聖彼得堡)去參觀,我們沾海員的光,住在一個「國際海員之家」裡。這是一個海員俱樂部,其中設有圖書館及種種娛樂的設備,每日由下午五點到十一點開門,凡停泊列寧堡的船上的海員,都可到此讀書玩賞。管圖書館者為一五十歲左右的女子,能操英語,曾到過中國上海等處。其中歐文書籍不少,日文書籍僅有一本,至中文書籍則絕無。據此女子雲,兩個月前,曾有中國海員二人到過此地,很希望我們送點中國書來。我們在此住了一周。茲將列寧堡所與我的印象略述一二。

  列寧堡街路寬闊,建築的規模宏大,不知道怎樣,他可以使遊人起一種歷史的感情詩的興味。最大的街為「十月街」,我甚愛此街的建築。此地的人情生計,似均有超越莫斯科的點,往來街市的男男女女,大都衣履樸素而大方,不似莫斯科街上新經濟政策[3]下的暴發戶的女子千奇百怪的樣子。以莫斯科與列寧堡相較,我愛列寧堡。

  我們承「海員之家」的辦事人介紹,我們到列寧堡的勞動宮和主席團的一位見面,具述前來參觀之意。此君首先示我們以一通列寧堡職工蘇維埃打給英國職工大會的電稿,大意系喚起英倫的職工起來反對馬克丹諾政府干涉廣東革命政府,電中並聲明系代表列寧堡四十萬工人的意思。某君告我們說,此電已用無線電打過去了。某君派人陪我們在勞動宮裡略一遊覽,時正在修繕各建築物,預備圖書館博物院等等設置,因時間已晚,未能觀畢,即在宮中匆匆午餐畢,即由勞動宮備一汽車送我們往紅三角橡皮製造工廠去參觀。這工廠有八千工人,是列寧堡第一個大工廠。在廠中略一參觀,即參與他們的工人代表大會,為報告英、美帝國主義者干涉中國革命政府的近情,舉座皆為憤慨,隨即通過一反對帝國主義干涉中國的議決案。

  列寧堡的近郊有一兒童村。此地原為皇家村,俄皇的夏宮在此,其附近皆為貴族的別邸故名,今皆沒收為國有矣。此地有十七處兒童及少年的住所,我們為要參觀兒童的生活,所以特往一遊。我們只參觀了一所,中有兒童六、七十人,由一位管理兒童的女子導領參觀畢,伊殷殷的囑我們努力於改造世界的運動,伊在那裡為我們訓育後備軍,並告我們以赴皇家花園的去路。我們便遵路往花園去。在花園中遇見赤軍兵士三人,很懇切的詢問中國革命的狀況,並雲「去年此際我們望眼欲穿的盼望德國的革命,惜竟未實現,今又盼望中國的革命了。中國何時為革命而需要吾人者,吾人當立往,吾人執戈待命也久矣」。我們握手謝謝他們革命的同情而去。

  我們在列寧堡的時候正值少年國際的紀念日。是日有十數萬的工人並少年男女,整隊作遊街的示威運動,冬宮前有一高臺,示威行列都經行其下。臺上每遇一隊經行其下,即高呼「世界少年革命萬歲!」等口號,該隊亦高呼萬歲以應之。我們因為去參觀海口來冬宮稍晚,已經行過半矣,至則多人擁我等到臺上的中央,群眾便狂呼「中國革命萬歲!」

  是晚複在五一公園開一盛大的晚會,俄、德的少年演說中,均道及同情於中國革命及反對英、美干涉中國的話。待我們回到莫斯科的時候,知道英國共產黨執行委員馬克曼努斯,法國共產黨執行委員特潤及美國共產黨代表亞門特兒合電中山先生,攻擊英、美、法三國的帝國主義。全俄職工聯合會對於英國職工會大會關於此事有所建議。此種運動在莫斯科及其他諸大城均是一樣的熱烈,「從中國收回手去」的呼聲,全俄皆是,到處組織此等團體,天天都有集會,報告中國的事,同聲一致的贊助孫逸仙的革命政府,反對國際帝國主義干涉中國。最近東方大學特為此問題開一示威運動大會,英國少年共產黨代表楊君演說,攻擊英國政府甚力。前晚在大劇院又有數千人的集合,英國共產黨領袖馬克曼努斯及中國、法國、美國、日本的共產黨代表均出席演說。馬克曼努斯演說中,說到他曾記得當中國辛亥革命的消息傳到英倫的時候,在滿切士特有一示威運動,慶祝中國孫逸仙所領導的革命成功。馬克丹諾曾有演說祝賀孫逸仙的革命成功,此種聲音尚在人耳。曾幾何時,而馬克丹諾的所謂勞動政府竟自干涉孫逸仙所領導的革命政府了[4]云云(演說詳稿容覓得寄去)。當全世界革命的青年為反對帝國主義干涉中國狂呼奮鬥的時候,中國的青年應該怎樣的激昂,在悲憤中躍起,奔赴於我們中國的革命老祖孫中山先生旗幟之下,去和那帝國主義者及軍閥戰鬥,我們遠在莫京引領以盼此消息。余容續白。九月廿四日守常在莫斯科

  署名:守常

  《民國日報》副刊《覺悟》

  1924年11月10日

  【注釋】

  [1]題解 本文發表時有編者按:「李守常先生從赤都寄來的通信。」1984年版文集題為《蘇俄民眾對於中國革命的同情》現加副題。

  [2]東方大學 即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簡稱東方大學。1921年10月建於莫斯科,是蘇聯為東部各共和國與地區培養幹部的學校。1923年起,改學制為3年。1925年莫斯科中山大學成立前,我國赴蘇的革命者曾在該校學習。

  [3]新經濟政策 1921年3月,俄共(布)為克服十月革命後所實行的軍事共產主義而帶來的政治、經濟危機,決定開始實行新經濟政策,將原來的餘糧收集制改為糧食稅制,使農民在完稅後能夠自己支配餘糧,並允許私人貿易和開設小企業,實行租賃制和租讓制,引進外資,允許多種經濟存在,採用經濟核算制與物質利益原則等管理方法,利用商品、貨幣活躍發展經濟,使國民經濟得到迅速恢復和發展。但當時認為這是暫時的後退政策,到20年代末即停止執行。

  [4]馬克丹諾的所謂勞動政府竟自干涉孫逸仙所領導的革命政府 馬克丹諾,今譯為麥克唐納,時為英國內閣首相。此處所指是:1924年8月28日,孫中山領導的廣東革命政府正處理商團叛亂之時,英軍艦9艘集結廣州白鵝潭,將炮口指向中國軍艦。次日,英駐廣州總領事發出最後通牒,聲言:「奉香港艦隊司令之命,如遇中國當局有向城市開火時,英海軍即以全力對待之。」9月1日,孫中山發表對外宣言提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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