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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貿易與蒙藏之關係


  ——李守常先生在中公商大的演講(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七、八日)

  今天講題是茶貿易與蒙藏之關係。茶與塞外的民族很有關係,且含有歷史上的價值。但是,現在我國與蒙(藏)茶貿易的情形,和前已經大不相同了。

  茶與蒙藏發生關係,原因有四:一、塞外民族需茶甚勁[切];二、茶富於保存性及搬運件[性],將茶製成磚,可以當作貨幣用,流行甚遠;三、塞外民族與漢民族接觸,故容易發生關係;〈四漢民族與漢民族接觸,故容易發生關係〉四、漢民族亦努力輸於塞外。

  現在我們分(別)來講,先說明何以蒙藏民族需茶甚切之原因。大概塞外民族都業遊牧,喜歡食畜產物,即動(物)性的食品。興安嶺東南部依漢、滿人的移住,漸為農耕的生活所化,其西北部則仍以動物性食品為主。他們食品的種類有〈(一)〉牛乳及其製品;(一)生牛乳(以茶和入,可以飲用);(二)酸乳;(三)黃油;(四)奶豆腐;(五)奶皮子;(六)凝結乳;(七)乳果;(八)乳酒;(九)馬、牛、羊□[各]種動物的肉。他們食的食品,都偏於動物性的食品,使保健溫[熱]量的攝取困難,又易生壞血病,因此需茶甚切,為之調劑。《宋史·職官志》:「元符末,程之邵言:『戎俗食肉飲酪,故茶貴而病於難得。』」[2]又《明史·食貨志》:「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則因[困]以病。故唐、宋以來,行以(茶)易馬法,用治氏[制羌]、戎。」[3]在別的紀錄中,亦有「蒙古人及西蕃人皆以茶養生」的話。可以知塞外民族需茶的情形雲。

  第二要說明漢民族何以輸茶與塞外民族呢?他的動機可分數層講明。(一)裕財用,政府專賣,課茶稅于茶商;(二)充實軍馬及農馬;(三)促茶葉的發達;(四)堅結外族的隸屬關係,使其不得與第三民族接觸,於是漢民族可以與塞外民族感情融洽,且因其仰給於我,亦可以控制他。明神宗時,他種貨物都可與番人互市,惟留茶不開放,雖有商人私自輸茶,系一時權宜。

  關於政府設置機關處理此事,宋時曾設茶場,既又設買馬司。神宗元豐元年,並為茶馬司,管買馬榷茶之事。南宋複分為二,文官榷茶,武官買馬。明及清初,仍行茶馬司制。大抵茶馬交易,歷代多設于陝、甘、蜀等處,但因四川接近邊陲,番人生活進步,脫離遊牧而定農耕,及茶商私運之故,遂有茶賤馬〈之〉貴(之)現象。政府遂嚴禁私茶運出。

  從中國方面而言,茶貿易的效力有影響于政治、文化、經濟三類事實。(甲)政治的:(一)補充軍馬,充實國防;(二)藉此控制外族。(乙)文化的:(一)播傳漢民族之文化;(二)市恩於塞外民族。(丙)經濟(的):(一)裕國用;(二)厚民業,茶葉可發展,農馬可充足;(三)發達金融。以上三類七條都是從利益一邊講的,但亦有流弊的所在。概為二種:(一)招番人之侵入;(二)倘一旦其他供給茶的國出現,則藩屬的關係動搖。

  從外族方面言,其效果亦可照上三類,依利弊分述。先講利一邊:(甲)政治的:引起其南進的雄心,擴充自己民族的政治勢力。(乙)文化的:(一)調劑偏食動物性食品的弊害,減少壞血病,增進民族的增殖、幸福;(二)接觸中國文化,增大開明的機會。(丙)經濟的:增進馬業。但是弊的一邊,亦頗可講:(甲)政治的:(一)充實中國的軍備,危自己的國防;(二)依茶貿易的辦法,受制於中國,失民族經濟之獨立,在政治上成了中國的隸屬;(三)茶缺乏,則不得不訴之武力。(乙)文化的:增大為中國文化的征服的機會。(丙)經濟的:破壞民族經濟的獨立。

  上面講的是歷史的過去情形,至於近來蒙藏方面,茶的貿易已發生變動了。蒙古方面,農耕漸盛,交易發達,易得植物性的食品,茶漸失其必要性。茶之輸出,不由政府,乃由中國商人及俄國商人等由海參崴,經中東及西伯利亞兩路,分配于蒙人。於是,中(國)政府專賣茶之事實,遂遭打破,且由中蒙關係移而為俄蒙關係。西藏方面,熬茶的禮儀盛行,需茶甚多。一八九六年,英人入藏,喇嘛提議,西藏佛國,拉薩聖地,不許有貿易關係的外人入境。換句話說,喇嘛恐怕失熬茶之利,故有此舉。但至一九○六年,駐藏大臣報告[4]:「由江孜商埠輸入西藏的印茶,使四川茶商的損失甚巨,不下百萬兩」,蓋由亞桑出產之茶輸藏甚便,可見西藏方麵茶的貿易,我國又支持不住了。所以茶的貿易,事業雖小,卻有如此大關係。表面上看去,以為都是政治方面的情形,但內中實含有經濟的作用。此種事實都可於歷史中尋到。諸君學習商業,能細心研究,用經濟的(解釋)歷史〈解釋〉的態度,可以得到圓滿的結果,望諸君努力研究。

  今天所講,不過是一點零星的資料貢獻于諸君。

  《盛京時報》

  1923年12月7日、8日第7版

  [1]題解 本文為李大釗在參加1923年11月24、25日在上海舉行的中共三屆一中全會後,在中公商大的演講提綱,發表於由日本人中島真雄所創辦的《盛京時報》1923年12月7、8兩日的《實業欄》內,由內蒙古師範大學張建軍副教授發現。本文具體演講時間,估計在11月末,也就是在1923年11月28日在上海大學所作的《史學概論》的演講前後。該次演講李大釗著重指出研究歷史的任務,就是要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為指導,「於整理上,要找出真確的事實;於理解上,要找出真理。」理解「歷史真正意義」。本文恰恰是李大釗對於研究歷史的原則和方法的應用範例。

  「中公商大」,即中國公學的商科。上海大學,時被稱為「上大」;「中國公學」,則被稱作「中公」。該校創辦於1905年,為當時革命黨人所創辦,故與國民黨人關係頗深。胡適於1906年暑假後至1910年8月赴美留學前,曾在該校求學與任教,1927年4月還接任該校校長並兼文理學院院長,故與胡適的關係亦頗深。1922年8月中共杭州西湖會議之後,國共合作正式啟動,李大釗成為主要推動人物,他幫助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創辦上海大學,同時也自然接近與中國公學的關係。當時,稱大學中之某科為某科大學,亦是有見。例如,蔡元培1918年1月在文中就曾說:「北京大學各科以法科為較完備」,「具有獨立的法科大學之資格。」很顯然,如果簡稱,也就是「法大」,而當時的北大,將商科隸屬於法科,並稱是仿美、日的做法。

  [2]《宋史·職官志》 此系節文,原全文是:「元符末,程之邵召對,徽宗詢以馬政。之邵言:『戎俗食肉飲酪,故貴茶,而病于難得,原禁沿邊鬻茶,專以蜀產易上乘。』詔可。未幾,獲馬萬匹。」

  [3]《明史·食貨志》 引文有誤。原文是:「番人嗜乳酷,不得茶,則困以病。故唐、宋以來,行以茶易馬法,用制羌、戎,而明制尤密。」

  [4]駐藏大臣 此指聯豫。清光緒三十年三月即1906年4月被任為駐藏幫辦,十二月授駐藏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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