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Robert Owen）底略傳和他底新村運動|李大釗

歐文（Robert Owen）底略傳和他底新村運動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八日）

　　Robert Owen一七七一年五月十四日生於英國紐瑭（New Town）底威爾史村（Welsh Village），行七。他底父母很體面，卻是很貧苦。他零零碎碎地受了些公立學校底教育，十一歲的時候，為倫敦一個商人作徒弟。這時候，已竟顯出使他後來作兩大陸指導者的優良性質了——一種非常的組織天才，不怠的勤奮，銳敏的分析智慧，同著豐富的同情心，卓越的人性的判斷，勇敢和那嚴整謹飭的品行。

　　他底實業生涯，是一個顯著的成功。不到幾年，他在倫敦便由從屬的徒弟的地位，一躍而進于滿卻士特底領袖商店中的重要地位。他十九歲時，Drinkwater[2]聘他為滿卻士特紡紗工廠底經理。那個工廠，用五百個工人，Drinkwater試驗了他一個期間，就和他訂了三年的合同，並允到了期限滿了的時候，使他作工廠底組合員。

　　在這時期間，忽有一個很有財力的商人，給這個廠主以很有利益的組合營業的條件，但是歐文底前定的契約，是這計畫底一個阻力，Drinkwater決定無論如何，必廢棄這個契約。他於是請歐文到公事房裡，對他陳述這事情的顛末，請問他要什麼條件解除這個契約，並且在這新管理人之下給他一個地位，報酬任要多少均可。歐文早已預知這次會談是為此事，已把契約紙帶來，他聽了Drinkwater這一番話，就將合同拿出，當面擲之火中，眼看著這貴重的契約據化為灰燼，以表示他無意和Drinkwater協同經營事業的意思，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再留了。經過這個枝節，不久他就和Charlton Twist Company[3]發生關係，這個公司依他底努力，發達到很繁盛的地步。

　　歐文雖在經營業務之中，也未嘗漠然於社會現象底研究，到了此時，歐文已深印了一種信念，這個信念，常常指導他底一切行為，實際上已決定他底全生涯——這個信念就是「人是環境底創造物，他底性質並不是由他造的，是為他造的。」

　　他說：「人變成極野極獰惡的蠻人，食人肉的，或是很文明很慈善的生物，全靠他由有生以來所處的境遇」。他從這個理由得的邏輯的結論，就是：「提高人底性質和習慣的惟一方法，乃在改善他生活在那裡的狀態、情形、境遇。」

　　他第一次實用他底學說，就在他那對於他所管理的那滿卻士特五百個工人底待遇。但因意外的事情，他不能不和Drinkwater斷絕關係，他底試驗也不能不于著有成效之前受了阻障。

　　現在歐文想得一處稍廣的田地。一八〇〇年的歲初，他在New Lanark[4]底Scotch Village[5]尋得了一塊土地。一七八四年，著名的發明家David Dale[6]君和Sir Richard Arkwright[7]在紐蘭那克地方，利用Clyde河瀑流，創設了一個棉廠。一七九九年，這村裡在工廠作工的人和他們底家族，約有二千五百人。Dale君是那廠底主要持主。此村可以表示出那時一個工業區域的模型了，約有五百個使用人，都是由愛丁堡（Edinburgh）慈善院募集來的兒童，曾經留養在一大勞動者收容所裡，他們被送到工廠裡來，常常在不過六點鐘的時候。他們底工作時間，是由早晨六時起至晚七時止。他們那殘存者中，有許多人是疲癃殘廢的。他們生理上，心理上，道德上都有缺陷。工作是那樣的嚴重，報酬是那樣的小，除去最低層的工人，沒有成人者來在這個工廠裡作工。這村非常的污穢，居住者都沉淪於殘忍、酗酒、盜賊、姦淫中。有大多數積欠那貪鄙的高利貸者、酒食店主等的錢很多。歐文和他底伴侶們用六千鎊，由Dale君手中買了這個工廠和全村的時候，那村底情形就是這樣。

　　歐文以住居管理人底資格，有權力按他底理想，去改善那村裡的生活。他那時企圖改造此村的大計畫：第一步就是驅逐那些慣于以劣貨索高價賣于工人的店主人，而代以優良店鋪，把貨物物值所值的賣給工人；移造酒廠和酒食店於村外；街上也弄清潔了，很娛快的住所，代替了老破的茅屋。

　　他決計不再收受那赤貧的兒童了，也不繼續那Dale所訂的教區契約了。他為工人底子弟們設立了幼稚院，又為全體設了許多於教育上方便的設備。

　　他廢止了罰有過失的工人的制度，而以和氣的勸告，矯正其弱點，幸而都告成功了。他自己願縮小工作時間，增加他們底報酬。

　　改革的步步都很困難，各分部底監理人，都認歐文底辦法為危險，竭力反對他底計畫。更有令人悲觀的，工人們也決不表同情於改善他們底生活的人，每年受無情的虐待，使他們成了不信實的人了，他們總疑他底計畫背後，隱著些不好的意思（仇視他們底意思）。

　　到了一八〇六年，因美國對於粗制原料底輸出，下令禁止，英國棉業底危機出現了；所有英國棉廠底工人，概皆停工，不知有多少千的工人，因此失了職業，流為餓殍。歐文當這個時候，卻把他所有的工人，全留在廠中，雖然有四個月沒有工作，而仍給他們全薪，金額達七千鎊。這種寬大的行為，終於感動了他們，使他們確認歐文誠篤。自此以後，他們很信賴歐文，凡他所創立的改革制度，他們沒有不同意的。

　　現在又起了別的障礙了，在歐文所指導的改革，不至於減少該事業利益的範圍內，他底組合員沒有干涉過他，但是當他計畫行那更為根本改革的時候——那根本改革裡，包含著一項需費較多的學校和看護院底建築與維持——他們大起反對，向他嚴厲宣言，說他們和他共事，是為經營實業，不是為好善樂施。因為這些爭端，歐文不得不二次變更組合員，並且有全被那有關係的多數持主排出于紐蘭那克執行部的危險。

　　但是這富有策略而且慈善的實業家，很能夠應付此難局。他預備一通報告，陳述紐蘭那克各種事業的情形，關連於這些事業的人道的設施和那對他底組合員的困難。他刊佈這種報告，是為在好意的資本家間傳佈。在很短的時間，就有七個富有財產的人——其中就有著名的法學家Geremy Bentham——表示願投重資于紐蘭那克底事業，並且默許以百分（之）五以上的純益，全部用於改良工人生活。

　　基金這樣確定了，歐文乃買出他底組合員。現在他能自由照他底理想以行改革了！三十年內紐蘭那克已竟改變到不能認識了。一個慘苦的村子，人口衰落、污穢、窮苦的生活，居然變成了一個健康、光明、愉快、男女和樂的居留所，好幾千每歲來此參觀考查的人讚譽不置的目的物了。

　　歐文底聲譽隆起，遍于文明各國。讚譽他的人裡，也有君主，也有政家，也有各界優秀分子，一時成了歐洲口碑載道的人物。

　　但是歐文卻不以此成功為滿足，紐蘭那克光榮的結果，使他那「人是他底環境的產物」底信念愈深，他現在由那個學理達到終極的邏輯的推論——就是「假使在一切生活上物質的條件都平等，道德和快樂也必平等」的推論。歐文此時已由純粹的慈善家，進化而為羽毛豐滿的共產主義者了。

　　隨著他底觀念的變遷，他發了一種活動方面擴大的念望，覺得紐蘭那克是一個太小的地方，不足供他回翔了。他於是發了一大宏願，想援助那全勞動階級。他底餘生就全貢獻於他底理想的宣傳，凡可以想出的形式，他都努力去作。

　　他早已承認工廠立法的重要，他曾起草了好多的救濟和保護工廠工人的制度，有些依他底努力，已由巴力門通過了。

　　在一八一七年，歐文應救濟勞工貧苦會委員會招請，請他陳述對於貧困增加底原因的意見，並籌救濟底方案。在他回答該委員會的報告書裡，他曾開陳一種意見，就是在自由競爭底制度下面，勞工生產力底增加使工人階級的地位低降，是不能免的事情。進步的機器底發明，驅著千萬工人失了他底職業，起一種拼命地維持生活的競爭，這樣競爭，更足以使工人生活的單位愈益低降。這個現代產業進步的悲慘，且不能免的附隨物，沒有彌縫一時的方法可以防遏的。

　　歐文想了一個解決此問題的方法，主張設立基於相互協力的產業社會。這個社會包含的人數可以由五百人至千五百人，他們常能自己生產他們所需用的一切物件，會員必須住在鮮明而有趣味的房舍，四圍繞以明秀的花園，產業須由這些男子大規模的管治，女子專治家政和教育小兒的事情。

　　這個計劃，提出於該委員會，就被拒絕了。他們以為這太偏於理想了！可是歐文底意志一點也不受挫折，他是繼續宣傳他底理想，或在公會演說，或向私人勸勵，總是不懈。

　　他是一個真實的空想家，他專心去誘勸那些權富的人底慈惠精神，也曾對俄皇尼古拉獻過策，也曾向Aachen（普國一都會）底統治權者宣傳過他底理想，自然都和對那委員會一樣沒有效果。

　　歐文決計自己實行試驗他底計畫，很留心得一個方便的機會到了。一八二四年，他曉得那Rappist[8]在Indiana[9]經營的居所有意出售，他底意思立刻決定了，他就把那個地方合一切東西全部購買了，這年他便親身渡美去監視這個試驗。他在美洲底新村運動的情形，後當一一詳述。他底新村試驗，很起眾人底注意。他在美洲別的活動，共產主義學說底宣傳，卻因此常為人所輕視，但是他底宣傳也很與當時的人以重大的影響。

　　他初到美洲的時候，曾公佈他那苦心經營的新村底模型。在美國諸大城市舉行過多次的演說，都是關於他願講的題目，他曾發見市民底智識階級中，有多數很注意的聽講者。

　　他在華盛頓眾議員館開過幾次講演，大總統、大總統選舉人、合眾國高級法庭的法官、多數的參議員和眾議員等均在座。

　　New Harmony村[10]失敗後，他曾三次渡美，每次都是為的宣傳社會主義。在一八四五年，他在紐約召集了一個國際社會黨大會，但此事終於沒有什麼意味。一八四六年，他在Albany[11]對著紐約底憲法會議，說明人類性質底造成的道理。

　　前世紀二三十年間，有些歐文派底新村，設立在英倫、蘇格蘭、愛爾蘭的各處，但是都比不上在美國的成功。

　　新村試驗的失敗，絲毫不能挫那百折不回的改革家底勇氣。在一八三二年，他又熱心經營一個新企圖，就是勞動交易平衡銀行（Equitable Banks of Labor Exchange）。

　　歐文說，物品中所含平均人力的量，決定那物品底價值，設若一切物品都按此單位為生產者所交易，資本家當沒有在產業界、商業界的地位，工人當能保留他底勞力的全產物。

　　為行這個理想，在倫敦設立了個平均勞工交易銀行。他底辦法如下：各有用物品的生產者，均得攜其生產的物品，來和銀行有關連的物品陳列所，換受一種銀行發出的券，代表和那物件中含有的勞工時間相等的勞工時間數目。用這種券，可以購買物品，陳列所裡的別的物品，其價值也按生產時在他上消費時間計算。

　　這個計畫底弱點，在銀行專管物品底交易，而受整理物品的生產，無論什麼物品，拿來都要受下，不注意他底實際上的需要如何，結果是所有有用的物品，不久為人購買一空，物品陳列所徒屯積些不需要的物品，所以這衡平勞工交易銀行歇業了。

　　那時歐文已經過了六十歲了，但是他還是繼續多年為工人階級生活。在他底影響之下，Association of all class and Nations底團體組織成功了。這個團體一時於英國政治上很有勢力。

　　一八三九年間，他底會員自稱為社會主義者。當英國工聯第一次開國民大會的時候，歐文做了會長。

　　歐文死於一八五八年十一月十七日，享年八十有七歲。他一生的企圖，雖經過很多的失敗，但是也有很大的成功。他是幼稚院制度創立者，他是創立工場法的第一人，也是扶助協力團體的第一人，有許多現代社會黨運動學理和情狀，他都曾有先見之明。

　　他有四個兒子，都成了美國底市民，都在他們選擇的職業上著有聲譽。Robert Dale Owen頗能繼乃父之後，在此土大張乃父底學說，他曾一時在美國政治上占優越的地位，兩次被選為國會議員，于自由學校底制度和婦權運動，都有真大的盡力。

　　署名：李大釗

　　《批評》半月刊第4號（「新村號」）

　　1920年12月8日

　　【注釋】

　　[1]題解　1920年1月，《星期評論》第31號（新年號）發表李大釗《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的文章。文章談到「烏托邦派的學說」，「大體可分為四大派：（一）宗教的新村；（二）歐文派的新村；（三）傅利耶派的新村；（四）伊加利派的新村（Lcarian Communities）。」並表示：「本來想把四派的新村運動，都介紹于讀者諸君，」「其餘俟之他日」。對於李大釗這篇文章，1920年1月21日《新社會》旬刊第9號上發表瞿秋白《讀〈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的評論文章，希望李大釗把另三派的新村也「發表出來」。本文是李大釗關於烏托邦派社會主義運動研究的第二篇文章。後兩派新村研究的文章，目前尚未發現。

　　[2]Drinkwater　今譯德林克沃特。

　　[3]Charlton Twist Company　查爾頓忒斯特公司。

　　[4]New Lanark　新拉納克。

　　[5]Scotch Village　斯各奇村。

　　[6]David Dale　戴維·達樂，生卒不詳。

　　[7]Sir Richard Arkwright　理查德·阿克萊特爵士。

　　[8]Rappist　喬治·拉普，德國傳教士。

　　[9]Indiana　印第安納州。

　　[10]New Harmony村　新和諧村。

　　[11]Albany　奧爾巴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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