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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國人不可以外交問題為攘權之武器


  (一九一七年二月十七日)

  對德抗議之舉,既成為國家的行動,吾儕繼今所當問者,非追諫政府為此之是非可否問題,乃群籌今後對此之利害得失問題。此義本社秋桐君已鄭告國人矣。餘今所欲論者,以為似此關係國家存亡之外交問題,不惟不可資以為攻詰政府之柄,即欲利用此機會以攘取一部之政權,而因以自效,亦非愛國之士所當出。邇來,頗聞改組內閣之說,猶未寢息。此事果為應時勢之必要,或有社會真正之要求,固無所不可。彼英、法之內閣,雖在軍事旁午之秋,不憚變更其組織者即是也。而若無此必要,無此要求,必欲強附聯立內閣之名,或欲因此以自顯於政治,則餘敢斷言,此事之在吾國今日,必為召啟政治的紛爭之導線,不獨無益,且又害之,似非篤誠愛國者所宜出也。何以言之?聯立內閣之產生,必在政黨政治素有基礎之國,始克圖此。蓋其立於政治社會之大政黨,為數不過二三,即或小党林立,其政治之經驗,亦足使之舉能窺見國家根本大計、共同利害之點,而易維繫之,使集中於一致之境。故一旦聯立內閣立乎其上,乃如提綱挈領,有條不紊,遂以收功於危急存亡之秋,而奏同心同德之效。今吾國則何如者?以今日政象之沈滯,即有素具基礎之大政黨,亦無其回翔自如之餘地,其踞政治勢力之中心者,智驗德能,均不足以語調和容愜之精神。僅有甲派與之共處一朝,軋轢之跡,且不能免,一旦更益以乙派、丙派,庸能相安而共處者?余見其朝成立而夕崩離矣。又況北京政團,方在蛻演孳乳之中,大小計之,不下數十,苟以聯立內閣之幟相號召,則凡樹一幟戴一稱者,莫不爭思染指。內閣之位席有數,而政團之演化無窮,於是得之者固欣然樂為政府援,而有所贊助,失之者則將怨聲四起,不平之情鬱積於中,不久且將迸發。事果至茲,政府及國民之精神,又將分於疏通調和、爭執應付之間,而貽外交上以莫大之阻害。揆之組織聯立內閣之初意,一致對外之精神,今乃適招其反。此則所望於今之名流政客,宜審慎自處者也。複次,對於此次政府所執之外交政策,而懷疑其將為政治上之隱憂者,則慮政府將借對外為口實,而久屍軍事內閣之名,以行其武斷政治,餘謂是亦非足慮者。平民政治之精神,所以能顯現于吾國,實受世界潮流之賜。苟無世界潮流迫於四境之外,以促吾國民之覺悟,則不獨袁氏可為太祖、太宗,即如白狼之徒[1],亦且追蹤于李闖[2]矣。方今世界各國,罔不投於戰爭旋渦之中,一時軍事內閣之成,自為其應有之象。顧餘敢斷言,戰場之硝煙一散,此曇華幻現之軍事內閣,即將告終,而一複其平民政治之精神,此又戰後復活之世界潮流也。吾人挾此最有勢力之世界潮流以臨吾政府,武斷政治之運命將不摧而自倒。今之鰓鰓過慮及此者,吾人終認為一種杞憂耳。迄茲所言,皆為針對國民一方而發。最後,對於政府亦欲聊盡忠告焉。國民既舉其信賴之誠以為政府盾,則政府之所以自貢于國而滿吾國民之殷望者,竭心力以應付世界變局之外,對於國民中一部之懷疑,亦須出以至誠之坦懷相見,而以釋其疑團。質言之,即宜竭力避武斷政治之跡而不蹈,事事以國民的精神意思為惟一之後援。在此軍事內閣之期間,切不可有非常之舉動,以震撼憲政之根本,搖亂國民之耳目。誠能如是,則舉國一致之精神始易於表現,而國民鰓鰓之戒慮,始歸於安心也。此又當軸諸公之責矣。

  署名:守常

  《甲寅》日刊

  1917年2月17日

  【注釋】

  [1]白狼之徒 指白朗(1873—1914)及其部屬。白朗,袁世凱統治時期農民起義軍領袖,字明心,河南寶豐人。1912年率領豫西一帶農民武裝起義,提出「打富濟貧」口號,轉戰河南、安徽、陝西、甘肅等省,歷時兩年,沉重打擊了袁世凱政府,但終因寡不敵眾而失敗。

  [2]李闖 即李自成(1606—1645),明末農民起義領袖。陝西米脂縣人。世代務農。崇禎二年(1629年)參加起義,後為闖王高迎祥部下的闖將。高迎祥犧牲後,他繼稱闖王。起初多次失敗,隱伏於商洛山區(在豫陝邊區),崇禎十二年張獻忠在穀城再起後,他即起而響應。崇禎十六年在襄陽稱新順王。次年正月,進佔西安,即以西安為西京,建國號大順,年號永昌。同年三月攻進北京,推翻明王朝。後清兵入關,他率軍迎擊,戰鬥失利,退出北京。清順治二年(1645年)在湖北遭地主武裝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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