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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過去了!


  國立北京大學自從創辦到現在,已整整三十五年了。我們在校中做事的,讀書的,碰到了這樣一個大紀念日,自然應當興高采烈的慶祝一下。

  但是,嚴重的困難還依然嚴重,國內分裂的現象又已重演於目前,1936年的世界大恐慌,也一天天的緊逼上來。我們處身於這樣的局面之中,只須稍稍一想,馬上就可以收回了興高采烈,立時變做了愁眉苦臉。

  不錯,瞧我們的校徽罷!「北大」兩個篆文,外面一道圈子,是不是活畫了個愁眉苦臉?

  但我並不在這裡說笑話。我以為這愁眉苦臉的校徽,正在指示我們應取的態度,應走的道路。我們唯有在愁眉苦臉中生活著,唯有在愁眉苦臉中咬緊了牙齒苦幹著,在愁眉苦臉中用沉著強毅的精神掙扎著,然後才可以找到一條光明的出路。要不然,「覆巢之下無完卵」,就是醉生夢死者應得的報應。

  瞧瞧歐戰以後的德國人罷!他們真能在愁眉苦臉之中蠻幹。他們痛苦時只是抬起頭來喘口氣,喘完了氣還是低著頭幹。而我們呢?在我們的賬簿上,只怕除去呼口號,貼標語,開會,遊行示威,發通電之外,所餘下的也就近於〇了罷!

  回想三十五年前,清政府因為甲午一役,受了日本人的大挫折,才有開辦大學的決議。而大學開辦了三十五年,其結果曾不能損及日本人之一草一木,反斷送了遼東千里,外加熱河一省,這責任當然不能全由大學師生擔負,而大學師生回想當年所以開辦大學之故,再摸摸自己身上這三十五年中所受到的血漬未幹的新創,請問還是應當興高采烈呢?還是應當愁眉苦臉呢?

  當然,我們不能不承認現在的北大已有相當的根底,更不能不承認已往三十五年中的北大已有相當的成績。我們到國內各處去旅行,幾乎沒一處不碰到北大的舊同學。這些同學們或做中央的委員部長,或做各省縣的廳長局長縣長,做大中小學校長教員的更多。他們各以其學問經驗用之於所辦的事業,自然對於國家各有各的貢獻。把這一筆總帳算起來,自然也不能不算偉大。所以,若然我們要說一句自為譬慰的話,也就不妨說:要是這三十五年中沒有北大,恐怕中國的情形還要更糟。可是這樣的話,要是校外的人拿來恭維我們,我們還應當謙遜不遑。要是我們自己這樣說,那就是不求上進,沒有出息的表徵。

  我們應當取極嚴厲的態度責備我們自己。我們應當把已往所得的光榮——若然有的話——看作沒有,應當努力找尋自己的恥辱,而力求所以雪恥之道。

  我們這學校並不是研究飛機大炮的,所以,我們造不出飛機大炮,並不是我們的恥辱。但是,我們研究自然科學,而我們在自然科學上還沒有很重要的發明,那是我們的恥辱。我們研究社會科學,而我們對於本國社會的情狀,亦許還沒有外國學者調查得清楚,那是我們的恥辱。我們研究本國文史,而我們所考據的東西,亦許有時還不比上外國學者所考據的精確,那是我們的恥辱。

  大家都呼號著要雪國恥。我以為國恥應當一部分一部分的雪。做商的應當雪商恥,做工的應當雪工恥,我們頭頂三十五年老招牌的北大,應當努力於雪學術恥。

  單有堅甲利兵而沒有其他種種事業以為其後盾,決不足以立國。我們的職任,既不在於為國家研究堅甲利兵,就應當在我們的本份上做工夫!要是能把本份上的工夫做得好,其功業亦決不在於為國家研究堅甲利兵之下。

  前幾年,「讀書」「救國」兩問題的衝突,真鬧到我們透氣不得。到了今年五月二十二日,這問題就被事實解決了。雖然我們回想到了這樣的事實就要心痛,但心痛的結果可以指示出一條我們應步的路,那還不得不認為「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同學們,同事們,三十五年已經過去了,愁眉苦臉的校徽正在詔示著我們應當愁眉苦臉的去做,我們在今天一天上,自然不妨強為歡笑,興高采烈,從明天起,就該切切實實,愁眉苦臉去再做上三十五年再說!

  廿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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