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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字聲實驗錄提要


  這部論文的趣旨是雙重的:一方面是我用了科學方法來研究我們中國語言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另一方面是我將我國前人在這問題上所下過的功夫,連同他們的缺點,用最清楚的語言表寫出來,希望能使研究這問題的人(外國人和中國人自己),可以免卻許多糾紛。

  為了這後一層,我在書中開端處,自三至二八節,寫了一篇小小的四聲研究史;又自五四至七四節,把「陰」,「陽」,「清」,「濁」,「上」,「下」,等名詞的各種歧義,以及「字書聲」,「方言聲」,「常聲」,「變聲」等的定義,都說個清楚。

  關於今日以前各作者在四聲問題上所下的判斷或揣測,我引用了不少。古一些的已幾乎全備;新近的卻只能舉了幾個例,因為,一層是篇幅有限,二層是有價值的並不多。

  我所用的實驗方法,可以分作四步說:第一是記聲,第二是量線,第三是計算,第四是作圖。

  記聲並不是一件難事,只須有得一個好音鼓,和一個速率夠大而且極勻的好浪線計。但最要緊的是發音正確的受試人和選擇得很適當的材料。關於這兩層,我在九二至九五節中說明。

  量線是只量到十分之一公釐(mm.)為止;所用的器具,只是一個十倍的放大鏡和一支玻璃小尺。若然用顯微鏡,那就是要量到百分之一公釐以上也極容易。但所得結果,卻未必能更好,因為煙薰紙上的線紋,並不適宜於顯微鏡的觀察,假使放大得過度了,浪線都變成了「肥線」,其中點極難斷定;要是任意斷定,結果反要增加許多錯誤。

  計算音高的方法,目下至少有五六種。我所用的一種,就正確上說,是處於第二位。處第一位的一種方法,是將語言的音,和電流音義的音,同時平行畫出;然後依據音義線紋中某一顫動的長短以推算語音線紋中處於同一時間中的一個或多個顫動的速度。若然浪線計的速率不很均勻,就非用這方法不可。我所用的一個浪線計,卻用不著這樣。

  作圖的一番工夫可以省得,若然所試驗的只是三五個字或三五個音,因為在這樣時,我們只是看了數目字,也就可以比較得出各音的高低起落來。所以在法國的《語音學雜誌》中,在德國的Vox雜誌中,又在Rousselot及Poirot兩先生的著作中,都可以找到這一類的例。但若做了大批的實驗工夫,就萬不能把數目字做比較的工具。而且把數目字印入書中,也很不便當。假使我論文中不用圖而用數目字,這部書的分量,至少要增加六倍。

  作圖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直接的,一種是用對數的。直接法從前Poirot先生用過,現在Scripture先生也還用著。這是個比較簡易的方法,有時也頗可以用得,但根本上與音理相背,並不能將各音的高度正確表出。所以我所用的是對數法。

  應用對數法在工作上很煩苦。自從我將一六頁的第一第二兩表製成了,就簡易了不少。但便是這樣,還比直接法煩苦到一倍以上。

  就以上所說,可見做這種實驗的工夫,所需要的時間很多,而且只能慢慢的做,不能做得快。平均是每一個字或一個音,延長只在半秒鐘左右的,就要用兩點以至兩點半鐘的工夫。我全書所用的實驗工夫,是整整三十個月,編寫成書的時間還不算在內。單指胡適先生一段《清道夫》的文章,共二百五十五字,延長七十二秒鐘,就用了十二個半禮拜的工夫。

  作這種工作所需要的時間如此之多,實在是一件不能輕輕放過的事。因為這能給學人以許多痛苦,從而阻礙學術的進步。

  數年來身受的痛苦,使我創制了一種新儀器,將量線,計算,作圖三種工夫,交給機械去代做(看後方)。

  我書中將實驗方法說明之後,接著便有一段關於字聲上的普通觀察。在這段書裡,我舉了十種方言中的字聲來做例,一方面用以證明決沒有兩種方言中的字聲制能于完全符合,另一方面是借此說明字聲的比較研究法。我對於「字書聲」一個問題上也下了幾個揣測,雖然我們現在還不能從事於這種的工作。又自八七至八九節,我說明我自己的「標聲法」;這方法簡易明確,不但語音學者可以用得,便是普通的言語學者也可以用得。

  在一一四節裡,我把我將來研究這字聲問題的計劃說明;因為本書並不完全,如全書開首時並結尾時所說。

  關於字聲與構成聲音的四種分子間所有的關係,也有相當的討論。這種討論的用意,是在於通知從事研究字聲的人,不要將問題看得太簡,可也不要去做吃力不討好的工。這句話解釋是如此:一方面,我們大家都知道字聲之構成,在於音高,但音長與音質,也不能不問;另一方面,關於音強一個問題,目下不妨暫且擱著,不要隨隨便便將物理學中I=A2n一個公式錯用了。我也知道研究字聲,不能將強弱一件事置之不問,但因物理學中這一個公式既不能適用,我們又還沒有能發明一個正確的新公式,又何苦要多做些無謂的工作呢?

  一般的實驗語音學家在這件事上都很疏忽,便連Rousselot,Scripture,Chrumski諸先生也是如此。因此常有人向我說:你研究字聲,你研究的是音高,很對;但你把音強忘記了!為答覆這一類的問題起見,我既在書中詳論了研究音強之不可能,更在此地重提一下。

  我從開場說到現在,說的幾乎完全是方法。說得多了!但是並不太多。因為一切實驗科學中最重要的總是方法。方法安排定了,其餘只是機械般的做法;所得結果,幾乎是無可辯論的。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實驗語音學一種科學的全體,只是一大堆的方法的總稱罷了。

  現在說書的本身。

  這書分為兩編。第一編論常聲,第二編論變聲。

  常聲是單發的音,而且是咬嚼得很清楚的。嚴格的說,語言中簡直就沒有常聲這樣東西,因為我們說話時,決然用不著這樣的聲。但是我們假定因為研究某一方言中的某一字聲,而請一個說這方言的人來說一個例字給我們聽,他所說出來的,一定是個常聲。因此我們可以說:常聲乃是我們理想中的聲,我們將它說出時,我們以為它可以代表某一聲的現象的全體,而在實際的語言中,這某一聲的現象,卻未必和常聲一樣表露得完全:有時只表露出一部分,有時因為種種關係,竟可以全不表露。這種只表露一部分或竟是全不表露的聲,我們就稱他為變聲。

  我研究了三種方言中的常聲,就是北京語中的,廣州語中的,江陰語中的。北京語與廣州語之可以代表北部及南部語,自然沒有問題。江陰語是我自己的方言。我本想找個蘇州人來發音,做江浙語系的代表,但竟沒有能找到,不得已乃用江陰語。

  實驗工夫若然只做一次,那是萬萬不夠的。所以我在要斷定某一聲的價值時,必比較許多次實驗所得的結果,而求其最普通之一現象。

  凡與字聲有關係的事,也大都研究。因此,在廣州語中,我非但研究舊說的八聲,還研究了新近發現的第九聲;在江陰語中,我研究了至今聚訟的一個清濁問題,和「濁上」的消失問題;在北京語中,我研究了「自然聲」,「入聲轉變」,「啞音氣子」等問題。

  第二編所研究的變聲,又分作重音與音節兩件事。在重音一件事上,我得到了十幾個見解。這種見解在目下還不能當作結論。把這小小的收穫與所用的工夫相比較,似乎很不上算;但在不怕做苦工的人看來,已可以增加一分勇氣了。我們知道無論研究何種科學,實驗的或非實驗的,假使一個人用了一世工夫而所得結果只是十個八個字,但求十個八個字真有價值,那就決不是一個恥辱。

  關於音節,我只是十分粗略的觀察了一下,因為這個問題,需要特種的材料和受試人,本以分開研究為是。

  現在說附錄中所記我所創造的兩種儀器。

  第一種儀器叫做音高推算尺,可以做量線,計算,作圖等工作。有大小兩式,小式尤比大式合用,因為價值便宜,便於取攜,而且不易損壞。用以量線,可以量到十分之一公釐,其準確與用玻璃小尺絕對一樣,而時間可以省到三四倍;又不傷目力,因為廓大鏡的倍數很低。說到作圖,可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用計算的,一種是不用計算,就將量線,計算,作圖三事,同時兼做的。這後一種方法,比前一種更好,因為非但簡便省事,而且所得結果,其正確程度,竟超出于普通方法之上。其理由有二:

  第一,普通方法所得的結果,並不是直接來的,是經過了許多次的間接來的;每經過一次的間接,就有增加一分的錯誤的可能。無論你如何精細用心,這總是件逃不了的事。我們儀器上所得的結果,卻完全是直接的;完全直接也當然並不就是絕對沒有錯誤,但錯誤的分量總少得多了。

  第二,在物理計算中,除有特別需要外,通常只用數目字三位;在圖算法中,用兩位就夠。我們這儀器上的對數尺,卻用了四位。以四位與三位或兩位相比,自然是正確得多了。

  因有這種原因,所以用無計算法直接畫出來的曲線,形式非常整齊,不比用普通方法所畫的,常帶著許多不規則的折齒。這種折齒從何而來,向來沒有人能明白解釋過;現在我們可以說,這是錯誤成分太多的結果。

  第二種儀器是一個音鼓,感覺特別靈敏,所以記起聲來(尤其是在記女聲的時候),比普通的Rousselot式鼓好得多。若是把鼓膜的寬緊和鼓管中的氣量校得恰好,所畫出的浪線,幾乎可以和Lioretgraphe上畫出來的一樣;而且於記語聲之外,更能記「音哨」和許多種口吹樂器的聲。因有此種作用,我們有時可以把它替代電流音義,有時也可以借它研究樂器的音高。我們還能用它記留聲機片的音,因此可以利用市上所賣的留聲機片,來研究名歌人或名樂師的奏品。為了這樣一件事,從前Scripture先生曾特造過一種儀器。這儀器的價值至少要比我們的音鼓高上一百倍,實驗時所用時間和材料,要多到一千倍;所畫出的浪線,自然比我們的鼓上所畫出的詳細得多,但在普通研究中,我們永世也用不著那樣的詳細。

  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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