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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舊(5)


  說到北平的大醫院,那簡直是混賬該死該殺該剮!北平的大醫院有三個,都是帝國主義者所開,我今稱之曰,甲,乙,丙。(所以不直稱其名者,不敢也。曷為不敢?畏其為帝國主義者所開也。

  先說丙醫院的功德。數年前,我的朋友楊仲子的夫人因為難產,送往該醫院去開割,是院長先生親自動手的。割到一半,忽然總統府來了一個電話,請院長去吃飯。院長慌了,匆匆的將割口縫起就走。後來創口好了,出了醫院,覺得腹中刺痛不已。再去。一驗,據說還得要割。一割出來,乃是第一次開割時遺在腹中的一個鐵箝子也!據說該院長在外國是學獸醫的。到了中國,以醫獸之道醫人,也居然享了大名,是不能不令人豔羨不置也!

  次說乙醫院。兩年前,我的侄女阿燕——是個尚未周歲的嬰孩——因為受了些風寒,送往該院醫治。該院要求先付四十元,才肯動手。好罷,付罷。錢一付,多謝看護婦奶奶們開始工作了。先洗熱澡,次打針,過了一點鐘又打針,過了一點鐘又打針,……(打的是什麼針,醫院裡照例不發表的),同時因為頭上發熱,又給他戴起冰帽來;此外還有種種色色的花樣,看護婦奶奶們真熱心,真忙。大概忙了有十二個鐘頭罷,眼看著阿燕斷了氣,他們才各自抹抹頭上的汗,休息去了!她們都很能盡職,可惜病家花了四十元,其結果只是催促小孩快快的死!

  次說甲醫院。這是個最大的大醫院。去年,我的侄兒阿明,大概是害了猩紅熱,送往院中求治。據大夫們一看,說並不是猩紅熱。那麼是什麼病呢?他又說不出來,要等試驗試驗再說。於是乎這樣試驗,那樣試驗,一鬧就鬧了一個多禮拜;病人有些耳痛,就在耳旁開了一個大窟窿;有些鼻痛,又在鼻頭旁開了一個大窟窿,這樣東一刀,西一刀,不知戳了幾刀(因頭上用白布包裹,不許家人解開來看,故不知前後「揮」過幾刀),把病人開得奄奄一息,人相也完全沒有了,而究竟是何病症,還是說不出來。再過一禮拜,病人已到了極危險的地步,家中想調換醫院,而該院不肯,說:「現在要搬動,危險更大」(其實是和山本一樣的卑劣思想,恐怕醫治錯誤的證據,給別人找到);要想找個中醫進去看看,而該院只許看病,不許吃藥,說是「職任所在」。這真是把病人夾在老虎箝上了叫他挺死。再過兩天,阿明死了,一算賬,除進院時付過的錢以外,還要找補十多元!

  今年春,瑞典斯文赫定脊骨中作痛,他的隨從醫生郝美爾診察的結果,只是受了些風寒罷了。而赫定因為痛得厲害,自願進該院醫治。該院因為赫定是名人,不敢怠慢,連忙把全院所有的「專家」,一起找來共同檢驗:驗屎的驗屎,驗尿的驗尿,驗血的驗血,驗骨髓的驗骨髓,……檢驗的結果,以十多位專家一致之意見,斷定是某種病症,須將脊骨割開治療。但割治脊骨這一個手術,是很麻煩的,全世界只美國芝加哥有一個專家;該院雖然也可以割,卻不能擔保沒有危險(因為斯文赫定是名人,故不打自招;若換作中國的阿貓阿狗,就免不得要強制執行了)。這一來,就把斯文赫定那老頭兒嚇酥了骨!連忙打電報到瑞典,問他家庭的意見,和家庭醫師的意見。回電來說:還是上美國去割好。於是這邊由郝美爾護送著赫定上美國,那邊由赫定的妹子帶著家庭醫生上美國,真也鬧的個「象煞有介事」。不料赫定上了路,到了日本,病已好了一半;俟到了美國,登岸之後,竟完全好了;給那位專家一看,那專家說「從前只是受了些風寒而已,現在已好,並無割治之必要。」於是乎赫定就在芝加哥遊逛了幾個月回來,而這邊醫院裡十幾個專家一致之斷定,就等於放狗屁!這件事,幸而是落在赫定身上,他既能慎重,而錢又足以濟之,所以能保住一條老命。若落在別人身上,不是枉死城中又多一個新鬼麼?

  以上四事,我敢用個人的名譽信用擔保敘述上並無半點虛假(阿明阿燕是我胞弟天華的小孩,仲子夫人的事是仲子親口說的,赫定的事是赫定親口說的),其餘朋友們酒後茶余所談各該院的成績,若一一寫出,至少可做成一部二百頁的小書,因恐轉展相傳,不免有不盡不實之處,姑且從略。

  看了以上所說,大家總可以明白北平人的生命,是處於何等危險的地位了。但這種危險,不是北平人專有的,是全中國各處人都有的。記得今年夏季,內人在上海晤到蔡孑民夫人,蔡夫人對於上海某醫院索價之凶,醫生之可惡,看護婦之猙獰,亦不勝其感慨。可見在這一件事上,我們要是不問,也就罷了;若要問,非聯合全國人民,請政府定出個極嚴厲的取締的方法來不可。

  東拉西扯,稿紙已寫了二十三張。若再放肆,再有二十三張也寫不完,不如留些材料在肚子裡,到下年《北新》再出特刊時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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