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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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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精緻的客廳,靠壁安放一張坑床,兩邊一副廣東制荔枝柴(木)的交椅,廳中央放著一隻圓桌,圍著圓桌有五六隻洋式籐椅,還有一隻逍遙椅放在透(通)內室的通路上的。中央粉壁上掛四幅在他死後才被世人珍重的魯古先的墨竹,旁邊一對聯是老魯古寫的,書法像是學懷素,寫得真是蒼勁魯古,聯文有些奇怪。 第一等人烏龜老鴇 唯兩件事打雀燒鴉 本來是忠臣孝子,卻偏寫做烏龜老鴇,本來是讀書耕田,卻偏偏寫做打雀燒鴉,這就使人難解了。又把它掛在眾目所視的地方,竟惹了不少人的疑惑。 主人不見得是特別好客,但是這客廳裡,卻時有四五人在座。蔔(抽、吸)水煙,哈燒茶(品熱茶),講那十三天外(天外天之外,喻不著邊際)的話,到了晚上,人們應當休息的時候,就更鬧熱(熱鬧)了,可見這些人是不感到有休息的必要。 這一間客廳,因主人的大量(大的肚量),在不知不覺間,遂成為這一群人的消遣處。所以備有消遣工具的棋盤,文武(文棋指圍棋,武棋指象棋)皆備,人到了便各隨所好開始戰爭。畢竟是漢族的遣民,重文輕武,已成天性,每夜都是文的比較盛況,武的多不被顧及。 還有一件事,須特別記載,那是被現代人所歡迎的麻雀(麻將),竟飛不進這間客廳,也可見這些人至少是比這時代慢有一世紀的人物。 時候還是暗頭(黃昏日暮),人們方在吃飯,所以這客廳竟有些冷清清,只有煎滾水(燒開水)的酒精爐上那只銅茶古(茶壺),在「恰恰」地吐出白煙,衝破這瞬間的沉寂。 「戛戛」一個人拼著淺拖(拖鞋)行入客廳來。這人有些襤爛(邋遢)相,衫仔鈕頂頭二粒皆開放著,露出一部胸胴,衫褲滿是皺痕,想見他起臥都是這身軀,可以推定他是阿片(鴉片煙)吸食者,這人是老許。他看見廳裡無人,滾水又在沸騰著,他便自己動手,泡一泡茶,然後由衣袋裡取出敷島(日據時期香煙牌名),點上一支徐徐吸著。待茶出味了,乃倒了一甌哈著啜著,好久尚沒有人來,便倒在逍遙椅上,把煙嘴擲到檳榔汁桶,兩手抱住頭殼(腦袋),雙腳向地一搐,身軀椅子便一齊搖盪起來。 停有鬥久仔(一會兒工夫),複有兩人互相說著笑,走進這客廳。看見老許睡著,話忽停住,兩人便用舉動來表示意見,一個人便在煙筒裡拈出一撮條絲,散放在老許張開的嘴裡。酣睡的老許方在吸一下深深的氣,忽然要窒息似的喉頭咯嚕咯嚕,氣透不出來,禁不住苦悶,一慌忙坐起,隨著「哈嗆」便聯珠似的一疊打出來。 看見鬼!一個人在咒駡。 哈哈哈!一個人在笑。 老許打完了「哈嗆」喀盡了煙絲,複走去倒一甌茶嗽淨了嘴: 好好!著(可)給我記得!老許有些恨恨,猶頻拭著嘴。 什麼?誰捉弄你?著(可)要認清! 再有誰!記得著(就)好! 什麼事? 恰好,請保正判斷罷。主人出來,保正也恰好來了。 偌大漢啦(大漢,長大成人。這麼大了),還要時時取鬧;巧乖咧(正經些)!保正,真正是保正,有些威嚴。 後車路的便所(廁所)溢出來了,保正敢吃飽羅?甲便回報他一句。 老許今日這場試驗,你去赴考無?乙無端發出這樣質問。 秀才拿過手了,去考童生做甚?甲替老許答覆著。 啊!×××(疑為臺灣人三字)真要幸福了。老許讚歎著。 難道×××現在是不幸嗎?乙又有了反問。 你講幸福著(就)幸福!老許似厭著辯論。 為什麼真要?乙又緊迫一句。 你無目睭(台語,眼睛)也有耳仔,政治已在順從民意了,難道你尚在甕底?老許有點子奮然。 哼!你在眠夢(做夢)是麼? 唉!你聽不見××(疑為鴉片二字)要再××(疑為開放二字),今日不是在戲園試驗「忨頭」。 試驗「忨頭」是怎樣? 這是民本政治的一種表現,就是尊重民意,這是始政以來第一件的善政。 哼!你講××(疑為開放二字)是幸福? 是!我講×××(疑為抽鴉片三字)的無一個無幸福。當他過足了「忨頭」的時候,他們都覺得他的幸福是世上無比。 ×××(疑為抽鴉片三字)是民意? 為什麼不是民意?你曉得出願者有多少了?免著驚(別吃驚)!三萬幾千人。那文化會的人年年所做的把戲,什麼請願運動,蓋印署的也不過是千餘人,就講是民意,難道三萬多人的願望,就不成民意嗎? 是老許講去真著(說得真對),這是現代最文明的政治,你看澳門、爪哇那些泰西先進諸文明國,不僅××(鴉片)公許,就是賭場也是公開,政府還多一種稅收,可惜這一層還不見計及。忽由甲表出十分的同感和不足。 呵!這一層在不遠的××××××。老許似很有自信。 唉!保正(保長),你利用現在的地位,緊(快)去××(疑為活動二字),若得××××(疑為吸食特許四字),不須半年就成富戶了,「當官」是隱做的。 哈哈!著(對)!運動(活動,行賄)去! 運動什麼?有什麼好空(好消息)的?這時忽又進來幾個人。 閒話無應講羅!主人制止著大家的議論,把棋盤上塵埃拭去,把白子推給保正。 來!對局!一時大家便又圍到圓桌邊去。 兩方的戰鬥正在激烈的時候,忽又走進一個人來;眾人的注意皆集在黑白子之間,對於這個人的進來,並未覺察及。他便向老許的肩上一拍: 你也沒曉得(不懂),和人看什麼? 哦!阿戇舍!恭喜!你一定高中呵。老許看是阿戇舍,便和他拜候。 ××會去一百,××所去五拾,不用考亦××××。有個人替他答應著,但是微有不敬! 講無空的,試驗官是×裡派來,不是「忨頭」十足,那會入選。阿戇舍頗有些自負。 到底是怎樣考?講些來聽! 講來真是好笑,四五百人聚在一起,當大家「忨頭」發作的時候,真是怪態百出,可惜忘記請寫真師(日語,寫真,照片。寫真師即攝影師),攝一個紀念影,真可惜!阿戇舍竟答不對題。 你看哪一種人多? 我看閑的人,有錢的人,和流氓一樣的居多,手面趁食(趁食,討生活。手面趁食,即謀生僅足糊口)的就真少啦。 我想這次新××發出來,那一批失業的人,要怎死呢(要怎麼辦)?有人把話的方向轉移。 官廳那會和百姓相爭賺吃(爭這碗飯)?那有生出失業者的道理?有人有些不相信地反問。 不會有失業者?那×××(疑為指鴉片煙三字)輸入的人,又且舊××(疑為特許二字)者中很多自己不吃,把自己公然所能到的,賣與密吸者那樣人,我想雖不上萬,也當有幾千人。 那一批嗎?××會給他們補嘗金和安穩的衣食住。 什麼?你對(從)哪方面聽來? 難道××就會較輸善養所嗎? 聽見「慷」(煙癮發作受不了)死一個,有無有? 我也只聽見人講,講是城隍廟口的人,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我卻親見一個「慷」倒的人。 怎麼會「慷」倒!誰? 講是(聽說是)賭博乞仔的牽手(老婆),她太老實,她入場的時候,受到巡查的注意,便把帶來的解「慷」頭的藥丸全部繳出去。她的身體看來本有些較軟弱,禁不起大「慷」頭便倒下去了。 哈!後來怎樣? 後來經醫生注射,無賴久(沒多久)也就精神(醒)起來。 哈哈!發榜時第一名一定是她了。 靜!靜!顧聽你的講話,害我這一子應錯。保正有些著急而且怨恨。 真好!真好!大家總要你輸。 請茶!茶捧出來了,大家爭先。保正只顧著下子,他的份額被別人吞去。 我沒有嗎?保正覺到要茶的時候。 每人各有一甌,你再要嗎?請等鬥久(一會兒)啊,水就滾啦! 「啪啪啪」棋子不斷地敲著棋盤。戰爭又依然激烈地接續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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