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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第二天清早,她早就坐在大門那裡等候那個送報的人,在第一版上很明顯地印出來雙方休戰的約定。

  「真豈有此理!——」

  她罵了這一句,卻不願意再看下去了,正在露臺上站立的靜宜叫著她:

  「靜玲,有什麼消息?」

  「沒有——」她毫無興致地搖著頭,「仗又不打了!」

  「那也好,省得——」

  「有什麼好,日本人還不是用緩兵之計,等調來大兵,再來大打一場!」

  「你不要在下邊說了,拿到上邊來看不好麼?」

  這提醒了她,她就拿著報紙走上樓去,把報紙遞給迎過來的靜宜。可是這時候,靜婉也在房裡輕輕叫著:

  「大姊,大姊有什麼消息念給我聽聽。」

  她們就一齊走進靜婉的房裡,靜純也穿著拖鞋走進來了。靜宜就讀著:

  「自今日起,雙方正式休戰——」

  「怎麼?——」

  「呵?——」

  每個人吐出不同的驚訝語調,好象都覺得是意想之外的。

  「大姊,快讀出來吧,倒底怎麼會休戰的?」

  靜婉不耐煩地說。

  「還是由日本武官要求,說是失蹤的兵士已經尋獲,所以各事均願和平解決,還有幾項條件:——」

  「又是什麼條件?」

  靜純厭惡地問著。

  「第一:雙方即將停止一切作戰行動;二,雙方軍隊各回原防;三,雙方約束軍隊此後不許發生類似事件;四,蘆溝橋一帶之防務由×××軍,將對日敵意甚深之×××師調開,另以其他部隊駐守。一共是四項——」

  「結果怎麼樣了?」

  「還不是接受停戰,如此而已!」

  靜玲氣憤地說著,接著大家就沉默起來了,只有靜宜還很用心地看著那張報紙,別人都緊緊地閉著嘴巴,正在這境況下,黃儉之就踱進來,靜宜把報紙送給他,自己先悄悄地走出去了。

  「你看,你看,早就不出我之所料,結果還不是停戰而已!」

  父親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得意,他不斷地用右手掌拍著自己的膝頭。

  「好了,好了,這還有什麼說的,我早就看透了。」

  「爸爸,您看不透——」

  靜玲忿忿地說,她的兩眼裡都氣得包著淚,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好。

  「我怎麼看不透,我早就知道這個仗打不成,你看,這不就完了麼,還不算我看得透?」

  「您也許能看得透那在上的一群人的心,您看不透的是那些真正和日本人打仗的人!」

  「難說你看得透他們?」

  下半句她低低地說出來,這已經使每個人都覺得驚訝了,把眼睛都望著她。

  「你說,你說,你什麼時候看到過他們?」

  「就是昨天,我隨著慰勞團到前線去過——」

  「好,好,你怎麼也不事先和我好好商量一下,你,你,人小鬼大,這,這,這怎麼成?」

  「爸爸,請您原諒我這一次,您不知道這一陣我的心有多麼難過。前線的士氣再好也沒有了,他們還在下雨天那晚上,打了一回勝仗,消滅了幾百個日本兵,可是如今又要休戰了——」

  「不休戰,怎麼敵得住日本大軍?」

  「休戰不也是白搭,明擺著是日本人的詭計,他們一定在等候關東軍,開到了之後,自然有大攻勢,為什麼我們不能乘勢一鼓而下,先打毀了他們的巢穴,使他們沒有立足之地,即使他們大軍來了,也要費一番力;可是現在倒休戰了,等著別人安心地派兵遣將——」

  「中國人倒不在這上面注意。」

  「我真奇怪,怎麼就會只有一團人在打呢?×××軍到哪兒去了?全中國的軍隊到哪兒去了?難道到了今天還存一分妥協的念頭?只要烽火一舉,全國各地一齊下手,總要打出個樣子來的。」

  「誰不說,我們這些老百姓都看得到,怎麼他們那些負國家之責的人看不到?」

  「不是看不到,有另外一種想法,」

  「什麼想法?」

  「那就很難說,這種種事實又有點惹起我的悲觀來了,我真不知道中國要走上什麼樣的命運!」

  這是靜純的話,他說過了,就站起來,又走回他自己的房裡去,聽得見他砰地一聲把門帶上了。

  「這真象夏天的一場雨沒有下痛快似的,天又悶燥起來。」

  「可不是,就是這樣連心裡都好象在出汗。」

  靜婉這樣說著,她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我還聽呢,我的大小姐,我的腿都軟了。」

  阿梅說過之後,又回到母親的房裡去,這時候父親恰巧貌若安靜地上來。

  「也許我們也在調兵?」

  「看吧,看吧,這件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那就只有我們吃虧的,好容易有了個出頭之日,又這樣平白地葬送了!」

  每個人都不說話,父親也只眨著他的眼睛,顯出來他的心也極不安寧,到最後他才說:

  「我們全家也得有一個準備才是。」

  三個人漫然應著,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就是想著的時候,也覺得:

  「——那可要準備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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