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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靜玲怏怏地離開學校,向家裡去。她雖然有一顆火熱純潔的心,不悲觀,不頹廢,也弄得上下都不宜,不知道該怎麼好。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力量。可是這力量近來顯得沒有用處。一天熱,一天冷,她生怕自己的心也會僵硬了。

  可是從她的心底立刻就湧起強烈的反抗:

  「不會有那一天,果真有了,那就該是我的最後的一天了!」

  她一路走著,(她的自行車早被父親收去了,)果然在道旁再也看不到沿街募捐的學生們。偶然在街角遇見三四個十二三歲天真的小學生,他們還不知道禁令,依舊拿著旗子向路人募捐,警察趕緊就跑過來,把他們的旗子要去,連說帶騙的把幾個小孩子給弄得哭喪著臉走開了。路上只是一群茫茫走著的行人,不時地有三五個帶了刺刀的短矮的日本兵橫衝直撞地走著。其中的一個一腳踩在路邊的瓷器攤上,打碎了幾件,便大笑著向前走去,那個看攤的老頭趕上去一把才要抓住那個兵,另外一隻手卻拉住他,回過頭原來是一個警察。

  「幹什麼你拉住我?」

  「還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的瓷器都讓那個兔崽子給踩碎了,還是為我好,」

  「可是那有什麼用呢,那還不得自己認倒黴就是!你抓住他,他還會賠你——」

  「咱們有地方去說理呀?這又不是沒有王法的地方,怕什麼,」

  想不到那個老頭有那麼倔強,靜玲連同許多過路人都停下腳步來看;可是那個警察卻有點不耐煩,一面攆著圍觀的行人,一面說:

  「算了吧,有理他們還這麼胡來呢,誰叫咱們的國家弱,打不過人家呢?」

  「誰說打不過,這兩天不是盡著打勝仗麼?」

  說這話的是一個小學生,他只有別人一半高,仰起一個小腦袋在叫著。他還背著一個竹筒,靜玲仔細一看,原來就是方才募捐的小學生,轉一個圈,又回來了。

  「誰告訴你的,小孩子,知道什麼!」

  那個警察不服氣地,攔住那個小學生。

  「報紙上說的——」

  「報紙胡說!」

  「老師也說,人人都知道,就是你不知道,看有多麼可恥!」

  「怎麼你罵人!」

  警察氣急了,拉著那個小臂膀,嘴裡還說著:

  「走,走,我們到分所去,這點點的小孩子就會罵人——」

  「算了吧,這麼大的孩子說話算什麼,再說他還沒成年,到法院去告也不受理,他的話也不錯——」

  「怎麼,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可惡?」

  這時警察又把話轉向那個穿學生裝的青年人,他的臉漲得通紅,好象圍著看的都是他的敵人。

  「你有什麼根據要說報紙胡說?」

  「那你管得著麼,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那可不成,我可以到法院去做原告,告你一個誣衊罪——」

  那個青年人理直氣壯地說。

  「你是幹什麼的,你管得著這份閒事麼?」

  那個青年冷笑了一下,從衣袋裡掉出一個名片,嘴裡還在說:

  「我可不是管的閒事,你看,怎麼樣?」

  警察接過名片,右上角的一行小字使他吃一驚,因為那正注明他是××報記者。

  「散開,散開,有什麼好看的!——」

  他先把怒氣放在圍觀的人的身上,過後才轉向那個青年記者:

  「請您原諒,我方才是信口一說,不過跟小孩子說著玩——」

  「我倒希望你以後說話負點責!……」

  他們還在說著,可是那個擺瓷器攤的老頭卻呆呆地站在那裡,靜玲從書裡取出兩塊錢,偷偷地給了那個老頭,她拔腳就走,可是那個老頭追著她:

  「小姐,這不成,又不關您的事,這簡直不合公理——」

  「沒有什麼關係,看你的攤去吧,怕有人要拿你的東西。」

  她連頭也不回,一面急急地走,一面說著。她的話提醒了那個老頭,他只得站住了,高聲叫著:

  「謝謝你呵,小姐,行善有善報,作惡有惡果呵!」

  可是她只是急忙地向前趕路,心通通地跳著,臉也覺得有一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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