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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靜玲激憤地握緊了拳頭在來回地踱著,她是一隻惹怒了的大蟲,可不知道朝哪一方撲去,這時阿梅忽然推開門向她說:

  「五小姐,您回來了,太太要我看看您。」

  「有什麼事麼?」

  「沒有什麼事吧,不過太太囑咐我頂好找到您,請到樓上去,太太有話和您說。」

  「好,你先上去,我就來。」

  自從那次衝突發生之後,母親他們就都下山了。當時全家都有些驚惶,過了兩天平靜下來,黃儉之就得意地說:

  「我早就算定打不起來,中國兵怎麼敵得住日本兵;那些漢奸狗腿子又只會朝日本人磕頭,能有什麼用。」

  當時靜玲才要說話,靜宜就一把拉住她,她只得強自忍耐下去。過後靜宜偷偷地和她說:

  「你怎麼那麼傻,有什麼可駁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脾氣,白惹一場氣,有什麼好處?我的心思,就是能得著一份和平就好,不管是家務或是國家大事!」

  「中國和日本的事呢?」

  「那也一樣,誰不希望和平,只要和平就是好的,戰爭總要毀滅許多人,太可怕了。」

  「如果得不著和平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總而言之,我怕爭執,我怕殺戮,我怕流血,人真是一個奇怪的生物,為什麼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誰不說,都象大姊這樣心腸,天下就不會有事了。」

  靜玲故意這樣說,稍稍帶了一點諷刺的意味。

  「你不必諷刺我,靜玲——」靜宜一句話點破了她,「各人有各人的路,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也並不反對你的路,為什麼你和我甩酸腔?」

  靜玲趕緊笑著,伏在她的肩上,撒嬌地說:

  「大姊,我和你說著玩呢,你倒真的氣我了。」

  「我不生氣,這就是我的做人的態度,可是我不願意你說話酸刻——你看你的頭髮也不知道梳,又這麼短,簡直象亂草堆。」

  靜宜說著,又用手為她扒梳著頭髮,從她的指尖傳來一般溫暖,這是她許久都沒有感覺到的,她的心發了一陣抖,趕緊象逃避似地跑開了,和她說:

  「我自己去梳,我自己去梳。」

  她知道自己不該被一切個人的情感絆住,她生在這個苦難的國度裡,她屬￿這個苦難的國度。

  母親把她叫上樓,原來問著她關於靜茵的事。

  「茵兒來了一封信,是嗎?」

  「是的,二姊有信來。」

  「她在外邊好吧?」

  母親的兩隻手把青兒攏在懷裡坐著,殷切地望著她,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她怎麼回答呢,這封信簡直沒有提到個人的事,母親不放鬆地又問了一句:

  「她沒有問起我麼?」

  她不得不扯謊了,她就說:

  「她問起您來的,上次我告訴她您的身體好起來,她真高興極了,這封信要我代表她給您問好,給您請安——!」

  「她能想到我,就能知道我怎麼想到她,古人的話一點也不假:『兒行千里母擔憂,』我的心都分給你們了,將來你做了母親的時候,才能知道這種滋味,空說是一點也領略不到的——」

  「我不做母親,這一輩子我也不做母親——」

  「不要那麼說,那不是沒有世界了麼?人活到世上,各人有各人的事,不能扭天而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然你還早,你的大姊真是一份心思,」母親想了想,忽然又記起來:「你把茵姑兒的信唸給我聽聽。」

  「呵!——」這倒給她一個想不到的難題,可是她能很機警地說:「唉呀,那封信讓我給丟了!」

  「你看你,這麼大的孩子了,辦事多麼不謹慎,怎麼會丟了呢,你再去找找。」

  「不用找,我知道丟了,」她肯定地說,她心裡想:「我不用找,我知道得頂清楚。」

  「算了吧!寫回信的時候跟她說今年回家來過年吧,你說我想她,就是她能回來住些日子再走都可以——」

  「媽,您真是這樣麼!」

  「嗐,傻孩子,你就這麼寫好了,等她回來的時候,我還能放她再走麼?在這個亂世年月,活就活在一處,死也死在一塊兒!」

  靜玲抬起眼睛望,看見隨著母親這兩句話凝在眼角上的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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