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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又一天一陣繁雨把整個的山打得叮叮淙淙地響,雷在山谷間滾著,更威猛,更響亮地搖撼著天地,急驟的雨點是它帶來的,從窗外一直到裡面,連關窗也沒有來得及,關上了之後,雨水立刻沖淨了玻璃上的塵土,可是這番急雨也是在一陣雷聲之後消歇,趕緊推開窗子,簷間和路邊,平白地添了無數流泉,有的奔放,有的清脆,增加了許多高低不平的音響。

  雨並沒有全停,還斜飛著濛濛的細絲。洗過的樹葉,那番碧綠象要從葉尖上的水珠滴下來。

  靜玲懷著孩子般的喜悅跑到靜宜的面前說:「大姊,我們出去玩玩好不好?」

  「雨還沒有停,路又濕,有什麼好玩。」

  「就是這樣才好。路雖然濕,可是沒有泥。雨還沒有停呢,正好有一把油紙傘,大姊,你看外邊多麼好。在城裡再也沒有這樣的好景致!」

  「靜玲,我不能去,你不看——」靜宜說著,故意把抱在手中的青兒指給她看,接著又說:「過一下媽的午覺又要睡醒了。你想我怎麼能脫得開身呢!」

  「我看你全是自己把自己套起來,而且一點意義也沒有!」

  靜玲好象有一點不高興,一面說一面咬著大草帽上垂下來的細繩,靜宜只是很平淡地微笑著,好象在那笑中說出來。「你不過還是一個孩子,你還不大知道人世間的事。」正在這時候她忽然看見從樹林那邊閃出來幾個戴草帽的男女。就立刻向靜玲說:

  「你不用氣,你的朋友來陪你了。」

  靜玲不相信似地把頭一抬,果然看見那邊走過來的幾個人,她的心裡正在想:「他們也不一定是來找我的,」那些人已經叫著了:

  「黃靜玲,黃靜玲……」

  靜玲高興的應著,急匆匆和靜宜說過再見,就跑出去了。來的正是趙剛他們幾個人,有的撐著傘,有的戴了草帽,趙剛是光著頭赤著腳。

  「我正要出去呢,找不到同伴,你們倒來了……」

  「那不好麼,我們可以一路到山頂上去,天也許會晴起來。」

  「還晴呢?這麼大的雨點落下來!」

  「那不是那樹葉上下來的水滴,現在只下毛毛雨了,剛才我們還看見一絲陽光。」

  「好,我們上去吧,上去看一定更有趣味!」

  靜玲興奮地說著,她的聲音很高,可是流水的聲音卻蓋住了她的語調,

  「我們手拉著手向上走,一定能走得快些,還省點力氣。」

  不知誰在這麼說,他們果真就拉起手來,他們一共是六個人,方亦青、趙剛、李明方、向大鐘、宋明光,還有靜玲。

  在路上他們時常遇到同學或是別的學校的學生。他們有的是一邊走一邊唱,有的在路邊采著鮮菌,有的象詩人一樣地在水邊呆坐,在一把大油紙傘的下面常是兩個人,他們故意遮住他們的臉,可是從衣服上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

  過了紫石園,再向上的路就被若雲若霧的白茫茫一片鎖住了,有的人,多半也是由於疲乏,就有了藉口懶懶地說:

  「上邊沒有路可走了,就在這裡玩一下好了。」

  「那算什麼!我們還得跑到頂,要不然就算是孱頭!」

  向大鐘得意地嚷。

  「我們稍稍歇一下,回頭再走上去。」

  這是宋明光的話,這得著大家的同意。

  「這樣好,這樣好——」

  他們走進了紫石園,有的用手掏著泉水喝,有的在池邊看著那些向水面接喋的游魚,細雨把水面漾著碎紋,魚又在吐著泡,一個個的小圈漸蕩漸淺,向大鐘和黃靜玲不願意坐下來休息,在園裡繞了一個大圈,在靜僻的所在,他們又看到一對對偎依著的男女,跑回來的時候,黃靜玲仿佛厭惡似地說:

  「我們走吧,我們走吧!」

  當他們又在路上走著的時候,靜玲才提起來:

  「我真不明白這次大露營為的是什麼?」

  「還不是一面團結自己一面向民眾宣傳!」

  「當然那我也知道,可是你們沒有看見麼,一對對的人來幹什麼?難道真的是來避暑麼?」

  「嗐,那總是少數人的行動,以後想法子糾正一下就是了。你看,上山的路全被霧鎖住了。」

  「那可得小心,滑下去可不是玩的。」

  這引起每個人的注意,他們不再說話了,只是一心地埋著頭看著腳底下的路,同時也很謹慎地把腿伸出去試探著。

  「你看這裡還有太陽呢!」

  不知誰這樣高興的喊,大家把頭抬起來,果然看見耀眼的陽光,還有那澄藍的天,再往下看,雲霧原來都留在腳下了。

  「這真是奇怪,還沒有看過。」

  黃靜玲也很興奮地叫著,大家就更用一番力朝上走,不久就到了豎立著「紫雲第一峰」的山頂。

  「到了到了——」

  在那石刻的右邊一面不可攀援的峭壁上刻了一個極大的梅字,靜玲就好奇地問:

  「那個大梅字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出名的戲子梅××刻的。他好象也打算把他的名字給所有的人看,和世界永存。」

  「呸,他憑什麼?」

  「可不要說人家還是博士呢,中國的藝術都靠他才能在海外發揚。」

  「看那些有什麼意思,你們轉過身來看看我們居住的城!」

  他們轉過來,望下去只是一片綠色的海,只是在樹葉沒有完全蓋住的地方看出雪白的粉牆和大紅的欄杆。更遠處只看見矗立的塔,和發著反光的黃色的琉璃瓦。

  「你們看,那一塊是怎麼回事?」

  從伸出去的手指望去,就看到那模糊的一片,象凝聚著的煙。

  「那是在下雨呢,夏天的雨真是這樣,這邊是晴天,那邊落大雨。」

  「真好看,真好看,怪不得孔夫子說,『登泰山而小天下,』我們現在是,登紫雲而小××,我真還以為那些景物,都是玩具一般擺在我的面前,你們想城裡的人會不會看見我們。」

  「你真呆了,我們也沒有看見城裡的人呀,連街道和房屋還多半被樹擋住了,你既然看不見他們,他們怎麼能夠看到你?」

  「可是我總覺得我是站在無數人的面前,他們看得見我,我也看得見他們,我真想喊叫幾聲,要他們都聽見——」

  「聽見什麼!」

  「聽見我的聲音。」

  「得了吧,大約只要你自己聽見,還有我們聽見——」

  「那是不如閉住嘴吧,省點精力——」

  「不要說吧,你看,那邊的雲霧擁過來了,快點向下跑吧,一會兒就要看不見路。」

  「好,好,走吧——」

  他們緊接著向下跑,可是雲已經趕到他們了,誰也看不見誰,腳步自然就慢下來,細雨又在淋著,他們只得抑揚地呼喚,模仿幻想中的呼號。

  「喂——哪一個在前頭?」

  「我——呀——你們的朋友向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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