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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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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三百人的樣子,在××中學的門前聚集著,那兩扇無情的大門嚴緊地關閉著,叫了些時,也沒有應聲。 站在前面的人用拳頭搥用身子撞,可是那兩扇門仍然是不可撼地閉在那裡,有誰在嚷著:「我們要合力去撞,不怕撞不開的。」 「好,我們合力幹,向後退一退——」 說著,人們退出一丈多的距離,然後同時向前奔跑,把全身的力量使上,那兩扇門,果然動了動。 「再來呀,再來一次就行了。」 人們照樣又退回來,這一次,那兩扇門在這一群人的力量之下倒進去了,他們沖進去,傳達室的校役呆呆地站在那裡,二十幾個穿著童子軍制服纏著護校團臂章的學生們,飛快地拖著木棒跑進去了。 他們一路走一路叫著口號,在課堂那邊有人應和著,許多人跑出來迎接他們。趙剛、黃靜玲和向大鐘特別象回到家裡的孩子一樣高興,他們的手都來不及和那許多伸出來的手握著。 靜玲跑到女學生那一群裡去,她熱情地和劉瑉擁抱了一下,又抓住白淑芸和李紉芝的手。她的頭是不斷地點著,那許多熟習而親熱的臉,使她的心都笑開了。不知道誰在嚷著: 「我們到操場去開臨時大會,請本校的和外校的同學一同去!」 於是就象一群蜂似地一面嗡嗡著,一面走向操場。每個人都特別高興,就是外校的學生,一大部分也是從這個學校出去的,有熟人的牽在一處,沒有熟人的熱望著那些房屋,那些什物,那些樹,那些路。 那個操場黃靜玲還記得清清楚楚,可是這一次她卻象得勝般地來了。 關明覺冷不防給了向大鐘一拳頭,向大鐘才轉過身,就看見他,他們的手握著笑了。 「李玉明有信來麼?」 「有,有,他已經入伍了,他真行,小夥子有他的!你這小子也不錯,挨一拳頭,紋絲不動!趙剛呢?」 「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一轉身的功夫,我就看不見他了。」 這時他們這六七百人已經在那個木台的前面站定了,人頭象海浪似地起伏著,一個聲音又在吼: 「學聯的代表請到上面,我們再請本校的和外校的同學上去組織臨時主席團,我們要爭取時間,快點辦。」 學聯的代表們自動地跳到臺上去了,有的人在叫著名字,趙剛被人擁到台下,一抬就上去了,劉瑉就算是本校代表,她不願意做,可是在大家的鼓掌和叫喊中她也不能退縮了。黃靜玲也被別人推上去,她倒很習慣,她站到劉瑉的身邊,覺得她的身子有點抖,她就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一個人把傳聲筒放在嘴邊叫著: 「我們今天,到××中學來,為的是幫助你們和校長接洽,組織救國會,不得任意開除愛國學生——我們來的人少數是學聯的代表,大半還是××中學的校友,我們誠心誠意地來和校長接洽,可是他把門關起來,不許我們進來,他自己呢,他自己可象耗子一樣地溜掉了!——」 哄笑的聲音在臺上、台下響成一片,那個人喘了口氣又繼續說: 「連重要的職員也看不見了,你想這叫我們向誰去交涉呀?諸位同學,我們不能做這沒有結果的舉動,我們要推定幾個人留在你們學校裡,他們是代表全城大學中學的學生們,要他們負責和你們校長接洽,使你們不再受無理的壓迫,使你們有愛國的自由……」 熱情的喊叫和鼓掌混合著,正在這時候有二三百個屬護校團的人來了,那裡面還夾著校役和小職員,跑在前面的是童子軍,一個穿著軍長制服的體育教員揮著手跑在最前面,他們的手裡拿著木棒和鐵棍,他們一邊喊著一邊奔過來。 「他們來了。我們要迎上去,不要傷害他們,搶下他們的武器來!」 主席臺上的人發著號令。下面的人都轉過身去準備著,站在臺上的人跳下來,當著快要接觸的時候,站在這一邊的本校同學大聲嚷著: 「不要弄錯我們是自己人,我們應該站在一條線上,放下你們的棒子棍子呵!」 這樣叫嚷著,迎上去,女學生大半躲到外邊去了,兩邊相對廝打。有些人果真放下棍棒,撕去臂章加到這邊來或是溜開去,向大鐘挨了幾木棒,他並沒有打人,只是扯下他們的棍棒來向地一擲,可是他一眼看見了張國梁,他並不在這群人裡面,他躲在通校園的門邊,他就猛力地追過去,許多人看見他跑,也跟著他跑,向大鐘一面跑一面喊: 「我們去趕那個走狗,打死那個走狗!」 張國梁看見他跑過來,早就轉身拔腳跑去。更多的人聽他的叫喊跟著他跑過去,留在後邊的還混亂地打著。對面的人也有許多莫明其妙地跑著,有的跑有的追,這些人終於都跑到向大鐘的這條路上! 趙剛緊緊追著向大鐘,他一面跑一面喊: 「大鐘,不要追了,我們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可是向大鐘只象一隻野牛似地奔跑,他只朝前跑——後面的人也跟著他跑。 這時候,群眾的激情已經爆發了,每個人都象視死如歸的兵士,勇往直前地跑去。追到辦公室那裡,張國梁倉卒地鑽進校長室,可是在後面緊追的向大鐘什麼也不顧,一拳打碎了門上的玻璃,他的拳頭滿都是血,再一腳,那個門倒了,他跑進去,又一拳正打在張國梁的後背上,他踉蹌了幾步,摔倒了,恰恰從另一個門滾出去,向大鐘正要追,趙剛死命地拖著他。 「你,你不能再打了,要惹禍的。」 可是這時候追隨在後邊喊打的人來了,看見沒有可打的人,就把他們的憤怒放在這間房子上,屋裡屋外都是人,有的從門那裡擠進來,有的從窗子跳進來,不知道誰把紅墨水丟過去,許多人的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這鮮血的顏色,這更激起他們的憤怒。 「打呀!打呀!……」 人們瘋狂地跑著,不知誰用什麼丟中了那個百燭光的大電燈泡,訇地一響正象一聲槍。 「放槍了,放槍了……」 有的朝外跑,有的朝裡擠,人們簡直塞住那間小房子了,這些只手,這些只腳,這些個憤怒的心,擠在這間房子裡,把凡是可以毀壞的全毀了,終於還是以站在外邊的人嚷: 「住手吧,住手吧,都是自己人了。」 裡面的人才癡呆地望著,不知道該再做些什麼好,還是站在外邊的人又嚷: 「大家都出來吧,我們到外邊集合。」 這些人才一個個地出來,這時候,不知道誰還拖出校長的繡花被來,在院子裡劃一根火柴點起來燒著。 那些護校團沒有了,那些職員和校役也全不見了。這全是他們的力量,可是燃燒著的絲棉的焦味卻嗆著他們。那個主席宣佈: 「軍警在外面已經守住了,我們怎麼辦呢?」 「我們還是沖出去吧!」 「那不成,那不成,我們的人數太少……」 劉瑉緊緊地拉著靜玲的手,她的眼紅著,不知是為了恐懼還是被煙嗆紅的,她不斷地低低說。 「這可怎麼辦呢,這可怎麼辦呢?……」 人們都覺得這件事做得有些過火了,沉默著,可是沒有人埋怨。 「首先,我們得要注意,我們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學聯的代表準備留在校裡和你們的校長接洽……」 這引起了那些學生們的同情的掌聲,冷靜地,有力地鼓著。 「——我們也要留在這裡負這次事件的責任,我們不能不解決你們的問題,反倒給你們增加困難——」 劉瑉低低地和黃靜玲說: 「這才好,這才好,你留到這兒吧?」 「我,還不知道,看他們的計劃吧!」 「其餘的同學們和代表們,請分散著走出去,如果遇到阻礙呢,我們再用行動,第一我們要化整為零——」 「好,好……」 許多人這樣叫著,他們各自整理淩亂的衣服,有的洗去血或是墨水。向大鐘那只打破了的拳頭,已經用一張手絹包好了。 黃靜玲走過來向著趙剛: 「怎麼樣,我們有沒有留在這兒的必要?」 「不好,我們是這裡的學生,那一下他們一定咬定是我們主動了——」 「那我們不是顯得太膽怯?」 「這不是膽怯,這種犧牲不必要。」 先走出去的幾個人沒有引起什麼動靜,過後就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分著從正門和後門走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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