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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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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梁大夫的診斷,靜玲的傷並不嚴重,只給她消腫止血的外用藥,還告訴她牙齒自然可以到牙醫那裡去補起來的。靜純是到下午自己回來了,他始終就在學校的圖書館裡,一直到出事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到離開學校的時節,倒無端的受把守校門的特別崗警的一番搜查。 靜婉和靜珠,根據靜宜的問詢,知道她們並沒有參加這次遊行,可是到什麼地方去,也沒有人知道,既然不會有什麼意外,她的心也安下去了,就謊說著她們都好好地在學校裡,因為要預備考試,不便回到家裡來。 過了三天,靜玲的嘴就復原了。可是她的腿上發覺了隱痛,一直使她的步履不方便。她很想出去,可是沒有人答應她,她已經爬起床,每天象關在籠裡的大蟲一樣焦急地轉著,她自己完全是和外面隔絕了,從報紙上看不出什麼消息;她時常想起她的同伴們,她想著有的一定受了傷,有的又丟到監獄裡。 就是在這寒冷的日子,她也站到二樓的陽臺上向外望:——那一面是冷清的街,那一邊是乾枯的河,掃蕩著空中的又是那冷冽的朔風。 天氣倒還好,有大太陽,可是沒有熱力,旋轉的風,把乾枯的葉子一直卷上天去。 忽然,有人敲打著門,她就急急地跑到樓下去,跳到院子裡,還沒有等老王問清楚姓名,她就叫著: 「呵,你是劉瑉——老王,快把門打開!」 「靜玲,你好麼?別人都說你打吐血了——」 門打開,劉氓就走進來抓著靜玲的手關心地問。 「你看,我不是很好麼,我沒有吐血,只是掉了兩個牙,這你聽聲音,就聽得出來。」 「真不容易,學校簡直是禁止出入,警察一直到今天才允許同學自由出入,可是他們沒有撤。」 「我們中學也是這樣,那倒真想不到!外邊太冷了,還是到裡面談吧。」 「好,好,你不知道我看見你多麼高興,那一天我幸虧是走不動落了伍,否則也要受傷——」 「那也許不見得——」 「你還不知道,除開散了的,沒有一個不帶傷。」 她們走到樓下的客廳,那裡面沒有火,就又到了李大嶽住的小客廳,恰巧他沒有在房裡,她們就揀了兩個座位坐下。 「趙剛他們呢?」 「你還不知道,他的手臂打斷了,向大鐘挨了兩刺刀,他們都住在××醫院裡,關明覺的眼睛給人打青了,到現在還沒有消。張國梁當天晚上在學校裡被人打了一頓,因為沒有燈,也不知道是誰打的;——」 「該打,那個投機分子,我總以為他和當道有勾結。不過,趙剛他們的傷重不重?」 「不輕,要不怎麼住院呢?校長才豈有此理,凡是參加遊行的都記一大過,主動的開除學籍。」 「誰是主動的?」 「趙剛,向大鐘,還有你。」 「活該,讓他們隨便辦吧,反正我也不想再在那個學校讀下去了。」 靜玲毫不在意似地說著,一切原來都不成問題,只是父親問起來的時候倒要有一番準備,正在這時候,李大嶽推開門走進來,看見靜玲她們,立刻就想退回:可是靜玲叫住他; 「么舅,不要走,進來談談——劉瑉,你認識吧?」 「不是那天加入我們隊伍的麼?」 「就是,你的記性還真不錯。」 「呵,就是後來搶水龍——我就是那時候走開的。」 「那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呵!」 「那算得了什麼,人家真是上前線打衝鋒的戰士!」 在這兩個女孩子的面前,李大嶽又感到不安了。正在他不知道怎麼才好的時候,劉瑉又說: 「靜玲,我得走了,我只告兩小時外出假,還得趕回學校去,誤了就又是事!」 「好,我不留你,希望我們以後再見面——呵,你看,到我們家裡連茶也忘記請你吃。」 「我不渴,你不要出來吧。」 「那怎麼成,盼望你再來。」 靜玲一直把劉瑉送出大門,等她進來的時候,老王就交給她一封信: 「這是老爺的信,您回頭給帶上去吧。」 她一看到××中學的信封,她就順手揣到衣袋裡,一聲也不響,就又走進李大岳的房裡。 「么舅,明天陪我去玩一天好麼?」 李大嶽像是有點驚訝的樣子。 「還去玩?到哪裡去?」 「你不管就是了,沒有你,他們不給我出去,這幾天,真要把我急死了,這陣到樓上去說吧。」 「我看慢一點說也好,你不看見你母親為你嚇得又睡在床上麼?她真經不起事了,你父親這兩天也顯得不對——唉,人事就都是不能兩全其美!」 「好,那我自己見機而行,他們要是答應了,你可不能不去,」 「那當然,反正我又沒有事,陪你走走算什麼。」 她走上樓去,她知道父親正在母親的房裡,她就敲敲門走進去。母親更加親熱地迎著她,雖然她睡在床上,早就把手伸出來,她也象一隻溫順的羔羊一般,走近她的床前,坐在床邊拉著母親的手。 「唉,想不到,你的腫倒都消了,媽倒讓你給嚇倒了!」 「都是我自己不知小心,惹您擔驚受怕。」 黃儉之坐在一旁忽魯忽魯地抽著水煙,好象什麼事都不在他的意。 「我想你退學吧,先避避風,等年月太平了再去,好不好?」 「您的話我都聽,您看怎麼辦怎麼好。」 「哼,不必退學,學校也要請你走開了!」 這句話倒使靜玲驚了一下,以為他已經知道了,可是看他還不斷地抽著水煙,知道不過是順口這麼說一句,心才放下去。 「好好在家裡念點書吧,跟著姊姊哥哥補習功課,免得惹是非——看,這兩個牙掉得多麼難看!」 「媽,明天我想跟么舅出去逛逛,順路看看牙醫,我倒真想把這兩個牙配起來。」 「天好了再去,一定要么舅跟著,免得又碰上什麼事!」 「我知道,我比誰都知道。」 父親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把那一大一小兩個眼珠朝她翻了一下,然後把一撮煙灰吹到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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