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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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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玲從公園裡跑回家來,大約不過九點半鐘,叫開了門,老王用奇怪的眼睛望望她,沒有說什麼,院子裡沒有人,走到房裡劈頭就遇見李大嶽。 「呵,這下子我可遇上了,你才從公園裡回來。」 李大岳得意地向她說,一下倒使她怔住了,她賴了一句: 「瞎說,誰到公園裡去了,你不要亂扯!」 「我才不瞎說,我親眼看見的。」 靜玲知道賴不過去了,反倒問他一句: 「你怎麼會看見我。」 「我在林子裡,所以我才能看見你,你可看不見我。」 「噢,我知道了,你也跟那群老頭子一派,到公園去打太極拳!」 「我?我才不呢,我去溜鳥,就是我送給靜宜的鳥,一面也是得點新鮮空氣,我太悶了。」 「那你一定也看見日本飛機了。」 「那時候我已經回來了,不要提吧,真氣死人,我情願讓他們炸死我,也不要看他們的示威。」 「早晚也許就來炸了。」 「不見得吧,你看不出來那些親日派都上臺了麼,那就表示我們的當局還不想和日本人打。」 「當局不打,我們要他打,成不成?」 「那——那也不過說說就是了。」 「你看吧,麼舅,有一天你看我們的。」 她說完了,就跑到樓上去,向下面一看,李大嶽還呆呆站在那裡,像是在想她末了那一句話的意義。她又跑到樓下去,低低地和他說: 「可不要說我今天到公園裡去過。」 她才說完這句話,黃儉之正從儉齋裡走出來,這些天他的精神好了些,看見她就說: 「靜玲,什麼事跑上跑下的?」 「我沒有跑呵。」 「我明明聽見,你還要不誠實,呵,快做大學生了,還是這樣子。」 這幾句無由的申斥使她摸不著頭腦,她說過一聲,「我要到樓上去看媽媽。」就溜開了。 她走到母親房裡,正趕上靜宜抱著青兒也在那裡,靜純也安靜地坐在一旁。這時節,秋陽正從玻窗上射進來,母親和他們都浴在這燦爛的光輝之中。 「玲姑兒,你才起呀。」 「可不是麼,到星期天就睡過頭了——呵,幾天不看見小孩子,他又長得多了。」 「小孩子可不就是那樣子,別人都說是見風就長,現在的年月也不同了,一個多月的孩子就會張人,你看看他的小嘴,真象青芬!」提起那個不幸的女人,母親便又長長地歎一口氣,「我們對不起她,」回頭她又吩咐靜宜,「不要忘了,到『七七』要給她燒紙帛。」 「我不會忘記。」 按照平日的脾氣,她又要糾正母親這種不合理的事,現在她懂得一點了,她也和靜宜靜純一樣,不說什麼。 「媽,我看您這兩天的氣色又好些。」 「是麼?哎,但盼如此吧,你看,菁姑倒是有福氣的,她又瘦又幹,一年到頭也不生災,不生病。」 「哼,那算什麼福氣,她病了也沒有人惦著,她死了也沒有人哭!」 靜玲一高興,又把那「涵養的美德」忘了,她順口就說出來。 「不要這麼說,孩子,路人我們還要幫助呢,何況她總算是黃門的人,她不也是一個可憐的人。」 「她要是自己那麼想就好了。呵,大哥,聽說你要回母校當助教?」 「是呀,我想我總這樣下去也不是事。」 靜純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來,他把兩隻手縮在袖口裡,仿佛天氣極冷的樣子,緩緩地在房裡踱著,可是當他走近靜宜的身邊他就站住了,他的眼睛筆直地盯著她手裡抱著的孩子。 他時常想到孩子的誕生把最後的苦難帶給他的母親,就引起他的怨恨來;可是也引起他的愛,因為只有在他的身體上才找到了亡人的一點生動的影子。幾次母親和他說起為了孩子,為了他自己的生活,希望他再續娶一個妻子,他都和善地拒絕了。凡是一切和他有關的女子他都想過了,他都厭了,只有青芬還為他留下一點美好的影子。這真是難解釋的,一切都到了最後,才有了這個新的覺醒。 靜宜真是能幹的,當著她抱著孩子,母親就自然而然地幻想到那該是她自己的孩子,不,也許還要大些,在地上跑著「媽呀媽呀」的叫著了。 恰巧這時候阿梅送一封信進來,母親就問: 「是不是茵姑兒的信?」 靜玲把信接過來,看看一半英文一半中文的信封,就搖搖頭說: 「不是二姊的,是從美國寄給大姊的。」 「呵,原來是我的,誰給我的信呢?」 靜玲把信交給她,她就把孩子順手交給靜玲,母親早就在一旁叫了: 「不要給她,她不會抱!」靜純趕緊就把孩子接過來,那個時時蠕動的小生物,他也不知道怎麼弄才好,他就把他放到母親的床上。 靜宜接過那封信,看到信角那裡寫著:美國加州洛杉磯梁寄,她立刻想起來了,她就站起來說: 「媽,我先回房裡去一下。」 「好,你去吧,我可以看孩子。」 等著靜宜出去之後,母親又問靜玲: 「誰給她來的信?」 「我沒有看清楚,我只記得是美國來的。」 「呵,我想起來了,一定是梁道明,他是去年到美國,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這時候那個孩子忽然哭起來,靜純拙笨地把臉貼上去沒有用,用手拍著也不成,結果還是母親想起來,就吩咐著: 「靜玲,去,快點把奶媽找來,大概孩子要吃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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