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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城的情形,並沒有能因為遵從日本人的意見,把中央的黨政軍憲機關撤退而獲得真正的安寧。日本人大量地把高麗人運進來,隨著他們來的,是白麵和海洛因。

  先是在東區一帶,掛起了××洋行的標記就起始營業,過後就蔓延到各區了,在每個大街小巷都有他們的蹤跡;他們不用有什麼記號,已經上了癮的人自然而然會找到他們的門上。

  那是比殺戮還殘忍的政策,那麼容易,那麼方便,上了癮之後,死也不能戒除,還要貽害子孫。

  為了禁絕,什麼法子也想到了,先是不許把房屋租給來路不明的人,可是跟著日本人就來了抗議,於是只好把有嗜好的加以逮捕,強加戒除,再犯的時節就處以極刑。

  可是這好象也沒有什麼效果,由於人民的窮苦和知識的低落,一經染上這種不良的嗜好,就終身也不能戒除,只得成批地把他們的生命結束。

  但是這,正是日本人所企望的。

  有一天,靜玲自己去看她的同學,回來的時候在路上看到幾個警察押著一群鎖著的犯人。他們有帶鬍子的,也有女人,可驚的是還有十五六歲的孩子。問到路人才知道這都是些白麵犯。

  她好奇地隨著他們走,忽然其中的一個象死了般地倒下來,在他身邊的那一個不得不蹲下身子,全隊的犯人也無法前進了。

  那個倒下的,蒼白的臉色轉成鐵青,嘴裡流著口水。押送的警察叫他,用手搖他,都沒有一點影響,到後爽性用腳踢他,可是他還象死狗一樣地躺在地上。

  「這陣子裝他媽的哪份死狗呵,反正早晚有一天要喂狗的。」

  那個躺著的人當然聽不見,那些連鎖著的犯人可每個字都聽到心裡。他們相互地望一望,把頭又低下去。

  「這可怎麼辦?」

  幾個警察集在那裡焦灼地商議著,天是快要黑下來了,他們一定有緊要的大事,後來他們幾個人一齊去踢他拉他;可是他還只軟癱地躺著。

  另外一個犯人和他們說:

  「你們打死他也沒有用,找點冷水來噴噴他吧。」

  他們遵從他的話,從店鋪裡要來一盆冷水,潑在他的臉上,他才無力地張開眼睛,還極疲乏似地伸直了兩手打了一個呵欠。

  「別他媽的舒服啦,站起來趕路吧,我看你簡直是成心跟我們過不去!」

  一個警察蹲下去打了他兩個嘴吧,他搖搖頭,才更清醒些爬起來走路。

  他的腳步仍然很不穩,時時要跌下去似的,在他近旁的犯人,好心地挽他一把。

  天更有些暗了,迎面駛來的汽車,亮起燈來,突然那個犯人朝那強烈的白光撞去,一個警察搶上去沒有抓住,那輛汽車趕緊煞住也沒有來得及;於是在街心有一灘血還有一具軋碎了頭顱的屍體。一個警察趕緊攔住汽車,那些犯人都坐到地上,人們也圍攏。

  「真是,這何苦呢,放著好路不走。」

  人群中一個這樣惋惜地說著。

  「您不知道,這種東西可真霸道,犯起癮來真是活著不如死了好。」

  靜玲並沒有再站在那裡看下去。她的厭惡的心多過她的憐憫,還引起了她心中的憤恨。她想這局面不能就這樣下去的,應該更有一種方法來制止,否則不到幾年,一大半的人都要這樣死掉了。

  不是沒有採取更有效的辦法,在每一家高麗人住宅的門前有一個警察,說是來保護的,實在是每個出來的中國人都要搜查,只要找到違禁品,立刻就丟到監獄裡。可是當他們覺察了以後,那些高麗人會送上門去,還有更聰明的辦法,就是在手帕包了一隻馴鴿,買好了毒品就拴在它的腳上,它先自飛回主人的家裡,那個購買的人再從容不迫地走出來。

  由於吸毒犯的增加,社會是更不安寧了。盜賊的增加自是必然的事,還加多了許多下等流氓。他們聽從浪人的指揮,平時就生活在那些洋行裡,隨時有什麼機會都準備對這個城加以騷擾。

  在三個月以後,日本人一面向政府提出撤換華×區行政長官和×城市長的要求,一面還派出來那些流氓,到公署裡請願示威。

  那完全是無恥的一群,每個人的手臂上套了一個太極圖八卦的臂章,各自舉了一面杏黃旗,從東區的洋行裡出來,一同向長官公署出發。

  他們的旗幟上有一切希奇的字句,完全是些腐儒和曲解的佛道的語句,甚至於連「替天行道」的字樣也有。為首的是一個穿了中國衣衫的浪人,他雖然裝扮得很好,可是他的鬍子和他的步履卻瞞不了人。

  在公署的門前他們站住了,門前荷槍的衛兵把槍托到手上,可是無法攔阻他們,他們筆直地走到二門。他們還要衝進去,更多的衛士堵住了門,他們才停住腳步。

  他們叫嚷吵鬧,交涉員一面通知日本領事,一面派人去接洽。日本領事巧妙地推說並不知道,可是這群流民,一點也不可以理喻,仍然嘯聚不散,那個浪人,還什麼也不顧地在庭院中小便。

  一個年青的衛士氣得臉紅起來,他簡直想瞄準了,他的同伴攔住了他,和他說:

  「不要亂動,你看,這陣連長官都不去碰他們,他們一定有相當的背景,我們打死他們有誰替我們作主?」

  「難說我們就要這群王八旦這樣鬧下去?」

  「我想總得有個辦法,小兄弟,你忍忍氣,早晚也得有出氣的日子。」

  就是這樣的「請願」繼續了好幾天,同時還流著一種謠言,說是如果「請願」再不生效,有三千人便衣隊由舊軍人楊二虎指揮強佔這個城,人人都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日本人在指揮導演,想更增重這個城的恐怖。

  在當局這一面,真是費盡了周旋的苦心,一面和日本人交涉,一面把附近的駐軍調來,換了警察的制服,準備惡劣的變化。

  果然在一天晚上,浪人和流氓出動了。他們從東區出發,配備著步槍和手槍,向著市政府進攻。顯然地他們看到了在中國這一面是沒有準備,夜是沉靜的,連值崗的警士也不知道到哪裡偷懶去了,每家店門都深深地關著。

  他們得意地前進,過了××街,忽然機關槍的聲音達達地響起來。走在前面的朝後奔,被攻擊的後部向前沖,人驚叫著,全忘記了他們的武器和他們的任務。手榴彈也密集地擲過來,機關槍更是不斷地絞著。那群浪人和流氓象草一樣地倒下去,沒有一個生還。居民關緊了門從縫裡張望,等到槍聲停止了,他們跑出來幫同那些警士收拾那些屍身,在天明以前,連那污穢惡臭的血也洗刷得乾淨了。

  在日本人一面,這是一件說不出來的苦,他們沒有法子把這事件提出正式交涉,只得在另一面積極地壓迫中國政府,仿佛說是如果不把長官和市長撤換,日本駐軍則要採取自由行動。

  人心是惶懼的,有錢的人把箱篋和家屬填滿了南下的火車,好象不可終日的樣子。許多平日嚷著愛國的人,早就一溜煙走了,大學和古物也預備南遷,於是引起了熱烈的辯論,一面表示是一切應與城共存亡,一面是以為不必有這無謂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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