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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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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正午的汽笛象要鑽破了天似地叫著,驚醒了將要沉入睡境的靜宜,她急急地從沙發裡站起來,抱怨著自己:「怎麼會大清早就又要睡呢?」 她走出自己的屋子,還是向母親的房裡去,父親仍自坐在迎門的椅子上,象一動也沒有動過。她準備好了母親該吃的藥,就捧到母親面前,母親皺皺眉,把藥吞下去,就急著用水漱口。 「唉,這氣味真難聞。」 母親緩過一口氣來說,父親象有什麼感觸似地忽然說了一句: 「本來是的,良藥苦口——」 「不要說了吧,我還不懂得麼?這藥並不苦,說不出來的一股味道,苦——我嘗得多了,我才不怕苦呢!」 靜宜很怕這閒談會引起不快的爭執,她呆呆地站在那裡,父親只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和她說把馬大夫的藥方拿給他看看。 這也很使她詫異,她知道父親稍稍知道一點本草,中醫開過的藥方照例他要看過一遍的;可是西醫的藥方他看些什麼呢,她記得那上面只是一些縮寫字,連她也什麼都看不出來。 當著她正要去尋出來的時節,突然想起來那張藥方並沒有拿回來,她就說: 「好象藥店留下了,不在家裡。」 「那真豈有此理,如果弄錯了怎麼辦?——要是照原方再配一劑又怎麼辦?」 「他們也並不把那藥方丟掉,如果要買藥只要說出號數來就可以。」 「哼,這總是不合理,今天大夫來麼?」 「今天不來,要下星期一才來。」 「好,你提醒我,我來陪他,就便也好和大夫談談。」 正在這時候,阿梅進來問在哪裡吃午飯。母親就問著是不是靜玲趕回吃飯,若是回來的話,就在她的房裡吃也好。 「——我不能吃,我看著你們吃也高興,只有玲玲那孩子還吃得,又不擇食,年輕人原該都象那樣才好——呵,阿梅,佛前的飯香你燒了麼?」 阿梅沒有能立刻答出來,母親就說: 「我早知道你忘記的,天天如此,去,快去,先去上香,有什麼事再辦!」 「飯菜的氣味不好聞,又吵鬧得很,還是在過道吃好一點吧?」 靜宜不敢阻攔母親,只像是提醒她似的;可是母親並沒有改變她的意思,等阿梅回來就吩咐把桌子張起來。 「去,去,張媽做什麼了?快點弄,這樣慢吞吞的我真看不慣,等下五小姐回來就等不及了——喂,宜姑兒,是不是車夫到學堂裡去接?」 「沒有,她才不願意坐李慶的車呢。」 「這孩子真怪,我真摸不清她的脾氣,可是,她的心地還不壞。」 「說話可真有點不知深淺,常常一句話要別人連彎都轉不過來。」 這時青芬走進來,就在門邊那裡站住。母親就向她問: 「靜純不在家麼?」 「他出去了。」 「我看他回來的,我還和他說過話——」 「他又出去了,說是吃飯不必等他。」 「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忙來忙去,」父親把一口煙噴出來說;「曾文正公說過的居家四敗之一,子弟驕怠者敗,他正好有這毛病。」 母親把眼恨恨地看著他,那意思是告訴他青芬在這裡,什麼話都可以不必說。 阿梅和張媽這時候把桌子張好,食具也都擺好,接著問是不是飯菜就端上來。 「你們看不見麼,五小姐還沒有回來——」 「都十二點十分了。」 母親關心地說著。 「她總得二十分鐘才能到家。」 為著怕母親懸念,靜宜趕著說了一句。 「怎麼你姑姑還不下來?」 父親突然向她問了一句,她還沒有回答,阿梅就接過去說: 「我還忘了呢,姑太太說過今天不下樓吃飯——」 靜宜這時皺著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張媽,又看了看母親,可是阿梅接下去卻說: 「她告訴我把飯給她送到樓上去。」 「什麼,什麼!——」父親放下水煙袋站起來,預備大大地發作一頓的樣子: 「一共才有幾個人吃飯,她還要分來分去,你去,就說我說的——」 「總之,算了吧,她一個人在上面吃正好——阿梅,去,給她把飯送上去,她真要是一輩子不到樓下來,那我們才省心呢。」 顯然地,近來父親對於母親的脾氣更和順些,若不是酒醉了的時候,他絕不和她吵一句;可是對於菁姑,從前是一向對她那麼好,由於長期的家居也覺得她實在是太不能使人忍耐了。雖然是那些瑣碎小事,那些小事卻正能激怒人的性情。 「可說,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 母親自語似地說著,靜宜看看鐘,已經是十二點二十分鐘。 「我想一定學校裡有什麼事——您自己先吃不好麼?」 「會不會路上有什麼事?」 「不會,一點也不會,靜玲比誰都機伶,她才不會撞上什麼事呢。」 「都是他,大處不算小處算,把電話拆了,不然的話她不是可以從學校打電話來,也省得人懸念。」 「一點事情也沒有,媽,我可以擔保,也許是學校補課,或是開什麼會——」 「開會?是不是遊行,開會,還要睡鐵道去南京?」 「不是,媽,那是從前的事,我說也許開遊藝會,那會裡有音樂,有戲劇,很好玩的。」 「那才好,我就怕那些遊行什麼的,雖說是現在女兒家不怕抛頭露面,每回總打得血淋淋的,怎麼教人心裡不難過呢?——好,那麼我們先吃吧,給她留出些菜來,怕她開過會還要趕回來吃飯。」都說完了,母親又補了一句:「——宜姑兒,還是你叫李慶到學校裡去看一次,我的心總歸有點懸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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