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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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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泰然地說了,就是為一種主義而努力,可是也決不能說是不來反對這偽組織吧。 「你胡說,你明明是共產黨,你決不能逃過我的眼,你想狡賴也不成,許多證據已經證明了你是一個共產黨!」 於是被告的青年就被帶下去了,好心的法警在途上說明其中的原委,立時就能把原諒給了方才還以為是腦筋不清的法官。 原是同被壓迫著的人啊! 都成為「樂園」中之人啊,是要謹謹慎慎地只知道呼吸的動物呢! 什麼地方不都有多餘的諂媚的臉相麼?覺著一點得意地在日本人的眼前獻著無用的殷勤,追想著至於對著自己的親長也沒有那麼順從過。轉過臉來呢,為了私憤或是為了莫知所以的心,偷偷地給著對於個人正確或是不正確的「反滿」信息。 忠勇的皇軍,多是在午夜後敏捷地出動了。一時間就能把所要搜檢的處所用步槍和機關槍圍起來。先驅的腳踏汽車,射出一條炯炯的光站在那裡。已經關閉得很嚴緊的門,就被捶打得響了驚人的聲音。 門開了,來開門的人立刻被綁起來,湧進去的人,立刻散滿了各處。凡是住在這裡面的人,都要被幽禁到一間房子裡,任憑是在哭號的嬰兒或是病中的人,出口那面總有挾了有刺刀的槍的勇士看守著。其餘的勇士們,在隊長的指揮之下,如獵狗一樣地搜尋著。 這搜查是古怪的,地板被利斧劈開了,用了電筒在仔仔細細地照看;堆在床上的棉被有的撕開了,看看棉花裡存了什麼值得注意的證據;皮箱被刺刀劃開了,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不是可以隱藏秘密的夾板……憑了那隊長精明的腦子,機警地把那些為人所不注意而從經驗上知道有重要性的所在,吩咐著兵士們都下過手了。 他站在那裡,用手指撚著鬍子,眼睛卻有神地在觀望著。他想著自己不是發著盡是枉然的命令,他在等候著能有重要的發現,那時候他能在兵士之中被誇耀著,將更為長官所器重。但是事實和他所想的是相反的,就是兵士們也因為想到這一次是徒勞,就不像才來的時節所懷了的高興致。 ——不是明明得著報告說這是自衛軍的機關麼? 那隊長在想著,突然像記起了些什麼的,從袋裡掏出雜記本來。 「南七道街三十一號,南七道街是沒有錯的,也許這不是三十一號吧。」 他自己在低低地盤算著。 「喂,這是三十一號麼?」 他漫然地向著在工作的兵士問。 「是的,隊長。」 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好了,焦灼地用手搔了頭,他忽然看到了有中山遺像的日曆。 「這就是了,這就是了,……」 他的喉中響了粗野的聲音,他命令著把那日曆取下來,還立刻傳令把那近六十歲的主人拘捕。任著婦人和孩子們的哭喊,任著那老妻挺了戰顫的身軀跪在地上懇求,勇士們是毫不顧惜地把她踢倒,如獸群一樣地又湧出了門。 被捆綁的人,有失去血色的臉,有打著寒戰的身子,有蒼青色的嘴唇。將有如何的結局,是一點也不能想到的了。 寒夜裡,天上掛著的星子也在抖索著呢! 那家裡尚有著自由身子的人,用金錢,用友人的奔波的情托,一星期之後,被吩咐著到拘留所去迎接,那已經是一具佈滿了傷痕的屍身。 這不是沒有適宜解釋的,說是完全是一個誤會,說是近來有了許多不良份子假公濟私,說是被捕的人年老多病,因之就死去了。 有什麼可說的呢,守衛兵已經在催促著,要他們快快地離開。將要流下來的淚,盼著是含酸性的液體,在流到心中去的時候,蝕著該刻在心中的怨恨,等待報復之來臨再去沖淡吧。 但是,小小的欣喜,使被強暴所擠榨的人感到一點點的稱願的事情不是沒有的,最近在報紙上不就是記載著江北的松浦鎮有三個日本人被綁去了的事件麼?明知道有威權者就是蒙了損失遲早也將在這些無辜的人的身上來求得報復,可是眼前的快意,使這些人都奮著。 「聽說綁去的並不是有錢的鬼子。」 「唔,都是他媽的特務機關裡狗腿。」 「近來有信息麼?」 「不是要一百五十萬金票,還有二十挺機關槍,六尊山炮。」 「我想這是成心開個大玩笑。」 「不,我以為這是嚴重的。」 「你想日本人會贖麼?」 「那說不定,——不過從要軍器這上面看,也許日本人不能這樣辦。」 「但盼不去贖,先殺了這幾個,出出我們的氣!」 「你放心,就是日本人肯出錢,也不見得買得回來這三條命。」 「那才好。你知道南線車被劫的詳情麼?」 「不是報紙上說過的在蔡家溝那裡?」 「我的一個朋友坐了那列車,他親自看到許多外面所不知道的。他告訴我那一次所有的日本人都被害!就是躲在椅子下的也拖出來殺死,那一群人張了青天白日旗,中國的乘客都歡呼著。」 「不是說劫了乘客麼?」 「那裡,日本人的財物是取去了,可是中國人有許多自動地送給他們。」 「激于良心上出來的熱誠啊!」 「什麼時候進哈爾濱來吧!」 「那也不是難事情呀,只要日本人沒有——。」 「沒有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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