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異邦與故國 | 上頁 下頁
九月十七日


  剛吃了中飯回寓時,恰好藤枝丈夫君來了。一見面之下,我便感覺到他是一個中國式的溫雅的書生,而並不十分象日本人。他會說中國話,雖然不大流利,然而還能表示出自己的意思。一個日本人能夠說到這樣中國的話,已經是很難得了。

  我們略略地談了一會,他請我到他的家裡去,於是我們便走出我的寓處了。路經過一家西餐館,他引我走進去,我說我已經中餐過了,但結果他還是叫了兩客飯。招待我們的一個下女,她說她是新來的,對於招待之事尚未熟悉。據藤枝君說,日本的小資產階級日見破產,一般的由小資產階級出身的知識階級也就日見無產化,他們失業的非常之多。這位招待我們的下女,大概也是一個知識階級者,也許就是一個中學畢業生呢!

  出了餐館,我們便乘高架電車;只一站路便到他住的所在了。這所在是市外,樹木很多,宛然是一個鄉間,幽靜異常。國際文化研究所設立在此,但裡面並沒住著人,因為警察時常光顧也。到了他的家裡之後,便在他的書房內坐下。一切佈置都很簡單。書架上有很多的中國書籍,這是因為藤枝君是一個專門研究中國問題的學者。牆壁上掛著有一張德國出版的圖畫《Commune Canton》,我見著不禁為之惘然……

  藤枝君的夫人,我覺得是一個賢惠的少婦。一個四歲的女兒天真得可愛,但有點怕生客,我向她招手,她不敢走近我。

  我們坐下不久,便來了一位日本的新進作家立野信之君,因為言語不通的原故,我並沒有和他交談。他坐了不久便走了,臨行時說了一句俄國話Dosvi-dania(即再會的意思),說得很象。

  藤枝君開始問起我中國文壇的現狀,我便簡單地告訴了他一下。接著便談起日本作家……林房雄……片岡鐵兵……藏原惟人,以及菊池寬和武者小路實篤來。後來我們談到日本的天皇,日本各派的勞動黨,大山鬱夫氏的合法運動……

  已是五點多鐘了,我便向藤枝君辭別回寓,他將我送至電車站,並立了好久才轉身回去。

  案上的日曆告訴我,今天是中秋節了。但是今夜和我共賞明月者何人?……走出房門外,倚欄向那蔚藍無雲的天空望去,只見高懸著一輪皎潔的明月,那月光要照澈人類的心魂。如果有一個同心的伴侶和我對此明月而相偎倚,那我將又是別一種的心境。曾記得那一年中秋節在法國花園裡,我和若瑜並坐在綠荷池邊,互相偎倚著,向那歡欣,圓滿而晶瑩的明月望去,兩人默不一語,如被幸福的酒漿所溶解了也似的,恍惚升入了仙境。

  但是今夜的月明如舊,而伊人已死去三年了!……人事為什麼是這樣地多變呢?……

  往事不堪回首,且蒙著頭兒睡去!今夜的明月是為著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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