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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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 毛姑離開了以後,躺在床上的王貴才身上的熱度突然增高了。在半雲半霧裡,如沉沉地吃醉了酒也似的,他失去了大半的知覺。父親是怎樣地呈現著焦慮的面孔,母親是怎樣地掩面哭泣,他完全不知道注意到這些身邊的景象了。他覺得他飄浮在一種什麼渺茫的,迷蒙的海水裡,被一種什麼醉了的熱的空氣所熔解了也似的。他忘記了一切。 第二天早晨他似乎略微清醒一點。見著兩位老人的愁苦的情狀,他明白了他是在病著,而且這病症似乎是很沉重的……他不禁伏著枕頭哽咽地哭泣起來了。他想起來了妹妹,想起來了離他而去的自衛隊……深恨自己害了這冤枉的病,無力地躺在病床上,不能和同志們在一起奮鬥,這倒是怎樣地倒黴呵,所以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兩位愁苦著的老人家見著自己的兒子這般的情狀,便強裝做笑容來安慰他,可是他們不明白他的悲哀的原因,所以他們的安慰也就收不到相當的效果。 「毛姑呢,媽?」他明知道毛姑已經跟著自衛隊上山去了,可是現在不知被什麼一種突然的思想所推動,不自主地問了這麼一句。 「毛姑跟人家去了,等一兩天就回來。她臨去的時候叫你在家好好地安心養病呢。」 老太婆口中由苦痛而勉力說出來的謊言,無異是增加了他的病症的劣藥,於是他又昏沉起來了……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一種兇惡的叫駡的聲音,將他的昏沉了的神志又驚醒了。他睜開眼睛來一看,見著滿房間立滿了武裝的人們,而立在他的床前的一個更為兇惡。只見他左手握著一支快槍,右手拿著一條皮鞭,象要即刻便要開始鞭打的模樣。貴才在他的左眉毛上面的一塊疤痕上,在他的一張大嘴上,認識出來這是胡根富的二兒子,這是胡小扒皮……在短促的驚異的時間之後,貴才明白了這是一回什麼事。他又將燒紅了的眼睛合上了,靜等著他的敵人對於他的虐待。一瞬間他本想爬起身來,狠狠地給胡小扒皮一個耳光,可是他病了,他沒有力,病了的身軀使他不能做有力的反抗。於是他決意以沉默的態度來對付他的敵人,「看你怎麼樣對付我呵!」他想。 「媽的,你裝死嗎?你這小王八羔子也有了今日!我看你現在還敢凶嗎?」 王貴才依舊沉默著,動也不一動。這使得胡小扒皮更加發起火來了,便狠狠的用槍柄向王貴才的大腿上搗了一下,隔壁的老太婆的悲慘的哭聲傳到他的耳鼓裡來了,於是他再也忍不住了,將眼睛睜開來罵道: 「胡小扒皮!我病了,沒有力氣和你說閒話。你要將你老子打死,就請你快些動手,別要這樣折磨人!」 紅漲著的眼睛恨不將立在面前的胡小扒皮吃掉!但是他病了,他沒有力……「橫豎不過是一條命罷,」他想。只見兩眼射著凶光的胡小扒皮將手一招,發下命令道: 「把他拖出去!」 如野獸爪子一般的許多隻手將無力的病了的身軀拖下床來,接著便殘酷地拖出門去,拖到日光熱蒸著的稻場上……兩位老人家上前拚命地強奪自己的兒子,可是被野獸一般的人們推倒在地下,疼痛得抱著破傷了的膝頭,一時爬不起身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個聽見了啪的一聲槍響,接著第二聲,第三聲…… 兩位老人家同時暈了過去…… 眾人圍繞著血濺了滿地的,伏著王貴才的屍身,繼續著殘酷的,勝利的叫駡: 「這小子現在可不會再逞能了!」 「請他到閻王面前去革命罷!」 「媽的,這小子活象一個死了的烏龜。」 「你別說!這小子倒很聰明的,可惜不學好,鬧什麼鬼革命……」 武裝的人們,胡小扒皮領著頭,又開始到別的村莊上捉人去了,稻場上的空氣重新寂靜下來。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天空中的太陽被一塊黑雲所遮蔽住了,使得大地呈現出陰沉的暗色。驚走了的稻場旁邊的兩株大樹上的烏鴉,重新回至自己的窩巢來,開始做著哇哇的哀叫…… § 五二 三仙山位於群小山的擁抱之中,周圍岡巒起伏,風景絕佳,被人稱為名勝。曾在什麼時候,李傑為著三仙山的美名所誘惑,也曾想過來遊覽一番,飽一飽眼福。現在他是到了三仙山了。這三仙山的優美的景物,他有了儘量欣賞的機會。 但是李傑已不是先前的李傑了。先前的李傑企慕著三仙山,而卒未達到遊覽的目的,現在的李傑到了三仙山,可是他此番已不是什麼名勝的遊客,而是避險的戰士了。這三仙山對於他只有了軍事上的意義,此外什麼茂林修竹,什麼清泉峭石,已博不了他的注意。 在晴朗的天空之下,立在三仙山的半腰,已盡可以很清晰地看見那前面數裡以內的景物。那小河的蜿蜒,那村莊的散佈,那田野的碧浪……一一呈在眼前,歷歷如畫。李傑同著張進德和小和尚三人同立在一塊躺著的巨大的青石上,向前察看這三仙山左右的形勢,在什麼地方可以埋伏,在什麼地方可以預備著第二條下山的出路……那山腳下的優美的景物雖然也在李傑的目光之下,然而它們卻引起不了他的興趣。他這時所想到的只是怎樣防禦敵人,怎樣向前進攻,怎樣向後退守,偉大的責任心將他的一切閒情逸興都消滅了。 一直到現在還繼續穿著和尚衣服的小和尚(其實他現在是自衛隊的隊員,而不是關帝廟的小和尚了。)立在李傑的右面,好象他的小小的衛士也似的,這時看見那遠處一個什麼地方,用手指著說道: 「李先生!你看,那不是我們的關帝廟嗎?」 李傑搖一搖頭,微笑著說道: 「你弄錯了。關帝廟不是在那方向呢。」 「小和尚大概是有點捨不得離開關帝廟罷?老是這裡也是他的關帝廟,那裡也是他的關帝廟……」張進德笑著打趣小和尚,小和尚氣鼓鼓地反駁道: 「我有什麼捨不得關帝廟?關帝廟是我的金鑾殿不成?」 「不過我倒捨不得一個人,」小和尚沉吟了一會,這樣很悽楚地說道,「怪可憐的……」 「你捨不得哪一個?」李傑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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