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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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仍舊低著頭,宛如馴服的待刑的罪犯一般。他沒有勇氣再往下說下去了。他覺得他此刻可以跪下來請求李木匠不再逼問他,啊,這是怎樣殘酷的逼問啊!…… 「那末,怎麼辦呢,隊長?」 殘酷的,尖冷的,侮辱的聲調終於逼得李傑氣憤起來了。 「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好嗎!?」 「聽隊長的命令……」 李木匠說了這末一句,便回轉身走出房門去了。李傑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停了一會,忽然明白了:李木匠決意燒去李家老樓……病在床上的母親或者會被燒死……痛哭著的驚叫著的小妹妹……這怎麼辦呢,啊?……李傑在絕望的悲痛的心情之下,兩手緊緊地將頭抱住,直挺地向床上倒下了。他已一半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被驚慌著的張進德的聲音所震醒了。 「剛才有人報告我,說李木匠帶領了一隊人去燒李家老樓去了……說是你的命令……這是真的嗎?」 李傑坐在床沿上,低著頭不做一點兒聲響。張進德見著他這種神情,不禁更加懷疑而驚慌地問道: 「是怎麼一回事?」 李傑抬起頭來,睜著充滿苦痛的眼睛,向立在面前的張進德望了一會,半晌方才低微地說道: 「也可以說是我發的命令……唉,進德同志!如果你知道……」 張進德未等他說完,即打斷他的話頭說道: 「你不是發了瘋嗎?你的父親當然是我們的對頭,可是你的病了的母親,不知世事的小妹妹……這,這怎麼行呢?趕快差人叫他們回來才是!」 張進德說了這話,回頭就走,可是被李傑一把將他的袖子拉住了。李傑將他拉到床沿和自己並排坐下,依舊很低微地說: 「進德同志!你以為我是發了瘋嗎?我一點也沒發瘋。人總是人,我怎麼能忍心將我的病了的母親,無辜的小妹妹……可是,進德同志!我不得不依從木匠叔叔的主張……」 「他主張什麼呢?」張進德很性急地問。 「他主張將土豪劣紳們的房屋都燒掉,破壞他們的窩巢,這是對的。何家北莊,胡家圩子……應當燒去……但是李家老樓燒不燒呢,木匠叔叔問我。你知道,木匠叔叔素來不相信我,如果我不准他燒李家老樓,那不是更要令他不相信我了嗎?而且那時候恐怕這一鄉間的農民都要不相信我了。別人的房子可以燒,可是你自己的房子就不能燒,哼!……他們一定要不滿意我。如果他們不滿意我,那我還幹什麼革命呢?這一次對於我是最重大的考驗,我不能因為情感的原故,就……唉!進德同志!人究竟是感情的動物,你知道我這時是怎樣地難過啊。我愛我的天真活潑的小妹妹……」 「現在去止住他們還來得及啊。」 「不,進德同志!」李傑很堅決地搖頭說道,「讓他們燒去罷!我是很痛苦的,我究竟是一個人……但是我可以忍受……只要於我們的事業有益,一切的痛苦我都可以忍受……」 張進德的手仍被李傑的手緊緊地握著。李傑低下頭來,張進德也為之默然。 這時自衛隊的隊員們在院中已開始唱起為李傑所教授的革命歌來了: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的罪人! 滿腔熱血已經沸騰, 拚命做一次最後的鬥爭…… § 四八 自從李家老樓和何家北莊被焚了以後,縣內的風聲陡然緊急起來了,農會得到確實的消息:新編的民團會同軍隊即日下鄉剿滅農匪……經過長時間的討論,自衛隊決定退到離關帝廟約有十餘裡之遙的一帶深山裡,以靜觀敵人下鄉後的動靜。有些勇敢的青年們不滿意退避的主張,以為這是示弱的行為,可是一因為人數不足,二因為槍械缺乏,若不退那豈不是要送死嗎?…… 荷姐依舊是先前的荷姐,執行著艱苦的工作,度著貧寒的生活。荷姐又不是先前的荷姐了,她已經和她的丈夫對等起來,不再受吳長興的牛馬式的虐待了。也許吳長興很不滿意這個,但是她有婦女部後盾呵,而且她決定了,如果吳長興再施行虐待,那她便不再跟他做老婆了。「世界上的男人多著呢,誰稀罕你這黑鬼?」她時常這樣威嚇她的丈夫,而且她想,一個女人沒有丈夫,不見得便不能生活…… 正在彎著腰在菜園內鋤地,一面又幻想著這幻想著那的當兒,荷姐忽然為著走近她面前的腳步聲所驚動了。她抬起頭來,見是自己的面孔沉鬱著的丈夫,便開口很不恭敬地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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