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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四四

  在晴天裡忽然打下來一個震人的霹靂!正在歡欣著的,充滿著希望的鄉間,忽然為這霹靂所驚怔住了。媽的,這是怎麼一回事!?解散農會?從縣裡發下來的命令?因為什麼道理?不革命了嗎?這是說土豪劣紳們又要伸出頭來,而他們受苦的鄉下人,又要重新回到原有的被壓迫的地位?這是說租還要照舊地交給地主,而他們,吳長興,王貴才,劉二麻子等等,又要重新過著牛馬的生活?這是說張進德,李傑和何月素等要退下,而讓李敬齋,何松齋和胡根富等,又重新回到統治者的地位?媽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革命完結了嗎?……

  在關帝廟的大殿中聚集了幾十個活動分子,這其間年輕的農民占多數。左邊靠牆的地方還坐著幾個年輕的農婦,吳長興的老婆就是其中的一個。近來她的丈夫不敢再干涉她的行動了。聽見了這種消息,她即刻約幾個和她相熟的農婦來赴會。對於她,這農會是最重要的保護她的機關。由於它的幫助,她改變了自己的奴隸式的生活。解散農會?誰個要來解散她的唯一的農會?不,什麼都可以,可是這解散農會的事情,她是不能讓它實現的!

  有的面孔上充滿著憤怒,有的面孔上表現著憂鬱。有的低著頭不語,有的拍著胸叫喊著:「媽的……媽的……」別要看這些赤腳漢的表情是怎樣地不一致,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意識到,這是生死的關頭,這是不應當實現的事實。

  李傑首先向會場做了個詳細的報告。他說,政局有了大的變動,一些假革命的叛徒們拋棄了革命的政策。他說,階級起了分化,資產階級投降了帝國主義……土豪劣紳們連合一起……最後他說,這是必然的結果,沒有什麼可失望的,今後只有我們自己的努力……

  會場如馴服的巨獸一般躺著,靜聽著報告者的有時竟令他們不能明瞭的語句。除開報告者的聲音外,一切都寂然無聲,連咳嗽都聽不見。不過這一種靜默是很緊張的,如果把這一種靜默衝破了,那便會現出隱伏著的火山的烈火來。

  在李傑報告完了以後,張進德立起身來,用著很銳利的眼光向會場上巡視了一下。停了一會,眾人便聽見他的有力的沉重的聲音了:

  「他們要解散我們的農會。為什麼要解散我們的農會呢?這就是因為農會是我們的,不是土豪劣紳的。李同志說過了,現在土豪劣紳們又昂起頭來……他們昂起頭來,這就是我們要倒黴的意思。我想在場的沒有誰個願意倒黴。好,現在我來向大家問一聲,有誰個願意將農會解散呢?」

  會場如被沉默的石頭塞住了喉嚨也似的,誰個也不做一點兒聲響。這樣延長了兩分鐘的光景。忽然坐在前排的癩痢頭立起身來了。只見他紅得漲粗了脖子,用著黑而不潔的拳頭,在胸前亂捶了幾下,口吃地說道:

  「媽的,要解散我們的農會……我問一聲,為什麼要解散我們的農會?媽的……我們要幹!不幹就不是人娘養的。媽的,我們費了許多力氣……媽的……不幹就是婊子養的……媽的……」

  癩痢頭最後罵了一聲「媽的」,用拳頭向胸前捶了一下,便憤憤地坐下了。接著便有很多的人陸續表示意見,但沒有一個人主張解散農會。憤怒把全會場包圍住了,如果這時有哪一個敢於表示相反的意見,那恐怕他要被會場所撕碎了。本來悲憤得要哭出來了的何月素,見著會場上這種熱烈的,緊張的情形,不禁也為之精神振作起來了。她從李傑的背後立起身來,就在原有的地位上開始發著不大高朗的聲音:

  「同志們!會場上沒有一個人主張解散農會,這可見得大家都認清了農會是什麼東西。不過諸位同志要知道,這解散的命令是縣裡發下來的,如果我們不遵從他們的命令,那他們一定會想出別的方法來壓迫我們,到那時大家能不害怕嗎?」

  她說到此地,向會場巡視了一眼,只聽見一團不可辨別的聲音:

  「不害怕!」

  「害怕就不是人娘養的!」

  「媽的,揍死他們!」

  「……」

  她沒注意到,惟有吳長興低著頭坐著不動。他這時是在想著關於他的老婆的事情。他的老婆本來是很服從他的,可是自從有了什麼鬼婦女部,有了這個黃毛丫頭當部長之後,便把事情弄糟了。最近他雖然不敢壓迫他的老婆了(如果他再壓迫她,那她便要和他離婚呢),可是他總覺得這是不合理的事,時常地悶悶不樂。一切的罪過,他都委之於何月素,因此也就很恨她。可是這時坐在靠牆角的他的老婆,一見著何月素張口說話,便注意靜聽起來,不丟過一個字兒。她和著眾人說道:

  「不害怕啊!」

  也許這幾個字是最真實的罷,然而何月素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依舊往下說道:

  「大家能夠發誓嗎?」

  「能夠!」

  全會場一齊這樣簡單地回答著。眼見得這回答給了何月素以巨大的滿意。再說了幾句話之後,她便微笑著坐下了。這時會場開始鼓噪起來,無秩序地討論著怎樣對付敵人,怎樣才能保障住農會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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