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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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看見在她适才所走過的路上,有一個踉蹌的人影向她這兒移動。只見他好象吃醉了酒也似的東倒西歪地不能把定腳步。他一面走著,一面斷續地唱著不合乎音節的山歌: 心肝肉來小姣姣, 問聲我郎你可好? 郎不來時我心焦, 郎既來時我心惱, 罵聲小郎你將小儂忘記了。 心肝肉來小姣姣, 叫聲乖姐聽根苗: 我不來時你心焦, 我既來時你又惱, 你端的為的是哪一條?…… 這歌聲引起了何月素的不快的感覺。當她要立起身來的時候,那人已走至面前了。這時何月素才認出他是劉二麻子。平素她是很嘉獎劉二麻子的,說他很忠實,很勇敢,但是此刻不知為什麼,她一見到劉二麻子向她射著為醉鬼所特有的眼光,即感覺到有一種什麼可怕的災禍快要臨到她的頭上也似的。她預備即速地離開劉二麻子,可是當她要開始走動的時候,劉二麻子一把將她的肩頭抓住了,她掙扎幾下,卒沒有掙扎得開來。兇惡的充滿著熱欲的眼光,令人難耐的酒氣,使得何月素覺著自己是陷落到惡魔的手裡去了,不禁全身戰慄起來。在意外的驚駭之中,她連叫喊呼救的事都忘記了,劉二麻子真如惡魔一般,一言不發,一下將失去反抗力的何月素的身軀擁抱起來,即刻就企圖著解開她的衣服。巨大的恐怖和絕望,忽然使得何月素拚命地喊叫起來: 「救命呵!救命呵!……」 但是劉二麻子仍繼續進行下去,不把何月素放開。何月素雖然用盡全力掙扎,但是如在鷹爪下的小雞一般,終於無法逃脫。不料正在危急萬狀的當兒,忽然有人跑上前來,在劉二麻子的背上痛擊了幾拳,這使得他即刻將何月素放開了。何月素在驚喜過甚之際,還未曾很明晰地看出來救她的是什麼人的時候,又聽見一種痛駡的聲音: 「你這該死的麻皮!你這連禽獸還不如的東西!何先生是我們什麼人,你敢這樣地無禮!你這該死的麻皮……」 接著劉二麻子便被來人掀翻倒在地下,如死去了的老虎一般,躺著動也不一動。只見那人騎到劉二麻子的背上,那拳頭如鐵錘一般地打下,只打得劉二麻子發哼,但決不企圖抵抗。這時遠遠立著的何月素,才認識出這來救她的人是張進德。從這時起,她不僅佩服張進德的勇敢,果斷,而並且對他懷著一種極深切的感激的心情了。 「張同志!」何月素覺著劉二麻子所受的懲罰已經夠了,便遠遠地止住張進德道,「算了罷,不必再打他了。他大概是吃醉了酒……」 張進德聽了這話,即刻停住了拳頭不打了。他立起身來以後,憤憤地向著躺在地下呻吟著的劉二麻子厲聲說道: 「如果你再敢這樣地胡為,我就把你打死!你這該死的麻皮……」 夜的黑幕已經展開了。兩人離開了躺在地下的劉二麻子,靜悄悄地向著關帝廟走來。何月素在途中企圖著將感激的心情向張進德吐露出來,但不知為什麼,她終於沒說出隻字。張進德跟在她的後邊,默默地也毫不做一點兒聲響。不過他的一顆心兒,這時有點異樣地跳動起來。他覺著他臉上是在泛著紅潮了。「我難道對她也動了心嗎?……」他想。在前面走著的何月素的步聲,他覺得那是合乎他的心的跳動的拍奏的…… 他抬頭一看,那天上顆顆的星兒向他展著微笑。 § 四一 關於昨晚在東山腳下劉二麻子向何月素所施行的野蠻的舉動,除開當事人而外,誰個也不知道。何月素自己緘默著不語。張進德也不曾向任何人提出一個字來。一切都似乎還仍舊。但是張進德對於何月素的態度卻有點和先前不一樣了。他先前很喜歡和何月素說話,那態度是很自然的,親熱的,除開同志的關係而外,不會使得何月素髮生別的感覺。可是從昨晚的事情發生之後,張進德卻很奇怪地把持著自己,不大與何月素說話了。就是在說話的時候,他也企圖著避免何月素的眼光,因此,那態度就有點不自然而生疏起來。他自己也很驚異他忽然有了這樣的變化。「奇怪!……」他想。但是他無論怎麼樣地勉力,總不能恢復那先前的態度來。 「你是怎麼一回事呵,張進德!」他終於這樣責駡著自己說道,「你發了瘋了嗎?你配愛人家嗎?你是一個礦工,而她究竟是小姐;你是一個黑漢,而她是一個女學生……你也配生了這種心事嗎?她在愛著李傑呢……你,你這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但是他雖然這樣很嚴厲地責罰自己,可是苦惱著他的,是他終於沒力量和這種「愛」的感覺奮鬥起來。本來在愛情上不懷著希望,生了三十二歲也就從來沒嘗受過愛情的滋味的他,現在忽然為愛情所苦惱著了。雖然他的個性很強,雖然他很能把持著自己,但是愛情這東西是不可思議的,無論你是怎樣的英雄好漢,都難以逃出它的支配。他一方面意識到他對於何月素的愛情是無實現的可能的,但在別一方面他卻不能把自己一顆跳動著的心兒平靜下來。 他所能做得到的,只是避免和何月素接觸,避免她的眼光……這當然不是最好的方法,然除此而外,他又有什麼別的出路呢?何月素雖然開始感覺到張進德對她的態度有點異樣了,但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麼,有時竟有點煩悶起來。「他為什麼和我生疏起來了呢?」她想。張進德的為人是為她所信任的,可是她決不曾想到張進德會愛上了她這末一回事。昨晚她在東山腳下受了意外的襲擊,而張進德適逢其會援救了她,那只是增加她對於張進德的感激而已。她本來要尋著什麼機會向張進德吐露出自己的感激的心情,可是一當她看見他那嚴肅的面孔為著一層憂鬱的薄雲所籠罩著,而且企圖著避免她的眼光的時候,不禁要懷疑地想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啊?我得罪他了嗎?……」 昨晚的意外的襲擊,使得何月素也感覺到精神上的損傷了,一時恢復不轉來。對於還是處女的她,這襲擊對於她的精神上的影響是太巨大了。如果不是張進德的出現,那她簡直想像不到那結果是怎樣地可怕。也就因此,何月素異常地感激她的救主,無論如何,也要向張進德表示一下。張進德的生疏的態度苦悶了她,可是她素來是好尋根問底的,見著張進德對於她的態度有了異樣,她決意直接問明他是怎麼一回事。 她走進張進德的臥房去了。不料這時李傑正和他商議著關於如何減租的事。兩道濃眉緊蹙著,正在集中思想的張進德,見著何月素走進房來,忽然很不安地,如犯了什麼罪過被人捉住了也似地紅起臉來了。李傑沒覺察到張進德的神情有了變化,只立起身來請何月素坐下,笑著說道: 「你來了恰好。我們有一個問題不能解決。我們對於減租的問題怎麼辦呢?照政府的公佈,那是減百分之二十五,可是我想,這未免減得太少了。頂好是乾脆,農民們一個租也不繳。為什麼要農民把自己所苦挖苦累的東西送給地主呢?張進德同志說,這問題要好好地商量商量,我看沒有多商量的必要。何同志,依你的意見怎麼樣?」 「依我的意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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