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三六


  一種歡笑的,咒駡的,混合的聲音,打破了黑夜的靜寂。微雨停止了。天上的陰雲淡薄了些,隱隱地露出昏黃不明的月光來。這時廟內的燈火已燃著了,眾黑影湧進了廟內之後,在光亮之下才現出各人所特具的面目。一種勝利的情緒包圍住了眾人,眾人亂哄哄地一時找不出怎樣才能表示出歡欣的談話來。癩痢頭口中不斷地罵著「媽的,媽的……」,大概這就是他表現歡欣的方法了。素來沉默著的,不知歡欣為何物的吳長興,現在也禁不住在自己的平素是苦喪著的面孔上,流動著得意的微笑。張進德開始和李傑商量如何審判俘虜的事情……

  被俘的三個人被捆綁在大殿的柱子上。兩個不斷地呻吟著,哀求著,一個低著頭兒毫不聲響。小抖亂走上前去,用手將這人的頭往上一搬,仔細審視了幾眼,不禁又是歡欣又是驚異地叫了出來:

  「這是胡根富的二兒子啊!」

  李木匠一聽見小抖亂的叫聲,便連忙大踏步地走將過來,定著眼睛看了一下:果然,不錯,這是胡根富的二兒子!不禁將腦中的念頭轉動了一下,「媽的,你今天也落在老子的手裡了……」啪的一聲,就給了一個很響亮的耳光。眾人為這一巴掌的響聲聽驚怔住了,都開始向著發憤的李木匠望著。

  「打罷,打罷,使勁地打罷,木匠!現在是你報仇的時候了!」

  「木匠!你問一問他的老婆在家裡好嗎?」

  李木匠不顧及眾人的同情與譏笑,仍繼續將巨大的巴掌向著胡根富的二兒子的臉上拍去。這小扒皮倒有點能耐,任著李木匠的痛打,一聲兒也不響。眼見得他的臉孔逐漸紅腫起來了。因為自己手痛了的原故,李木匠才停住不打了,憤憤地吐了他臉上一口唾沫,默默地退到一邊,喘著氣。

  「我的乖乖!今天李木匠可出了氣了!」癩痢頭笑著這樣說。在燈光之下麻子都發了亮的劉二麻子,正欲依照著李木匠的榜樣,剛一舉起拳頭來的當兒,張進德和李傑走上前來了。王貴才立在李傑的後邊,好象為他保鏢也似的。

  「老二!別要打他!」張進德將劉二麻子拉過一邊說道,「打死了,我們反而沒有戲唱了。我已有了主意……」張進德說著,便轉向被捆綁在右邊柱子上面的,這時還在呻吟著的兩個俘虜面前走來。他先向那一個約莫四十歲的漢子望了一望,覺得好象有點認識他,但一時不能記憶起來。只聽得那漢子口中喊道。

  「冤枉呀,冤枉!早知如此,我任著不種田了也不來這裡……」

  「這可就奇怪了!」張進德向著立在他旁邊的眾人巡視了一眼,微微地笑道:「半夜三更你們想要來把我們打死,又沒誰個請你來,你怎麼說叫著冤枉呢?如果我們被你們捉住了,那可真是冤枉呢。」

  「你不知道,會長老爺呀!」

  「我是會長,可不是老爺。」張進德打斷他的話頭說。

  「我在田裡做活做得好好的,東家打發人將我喊去,硬逼我今天夜裡來到這裡……我什麼也不知道……可憐……」這漢子眼見得覺得自己太冤枉了,忽然放聲哭了起來。張進德依舊如先前一般的平靜的話音,向他問道:

  「你的東家是誰呢?」

  「就是張舉人……」他很用力地,哽咽地吐了這末一句。大家不做聲,群立著不動,期待著他往下的訴說。半晌他又哭著說道:

  「張舉人逼我今天夜裡來……他說,如果我不願意,那他就不給我田種了。諸位想想,我一家五口,老的小的,不種田不是要討飯嗎?他又說,成了事之後,每人還有重賞……我沒有法子,只得……只是怕沒有了田種,並不想要什麼賞錢……請諸位開一點恩罷!我任著討飯,下次再也不敢了。」

  張進德沉吟了一會,後來吩咐立在他的右首的癩痢頭說道:

  「將他放了罷。」

  「不揍他一頓,給他一個乖。就這樣把他放掉嗎?」癩痢頭有點懷疑不解的樣子這樣反問張進德,仍舊立著不動。

  「他比不得胡小扒皮。」張進德解釋著道,「他是被逼迫來的,情有可原。快把他放了罷!」

  癩痢頭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但張進德的命令又不得不聽,只得走向前去,將被捆綁著的人的身上的繩索解了。這漢子被放了以後,向著眾人磕了一個頭,預備即刻就走出廟門去。但是張進德將他喊轉來,向他問道:

  「你知道農會是幹什麼的嗎?」

  這漢子驚怔住了,似乎不瞭解這句問話的意思。張進德接著又重問了一句。他半晌才口吃地說道:

  「我……我不知道……農會是……」

  「農會是保護窮人的利益的,」張進德為他解釋著道,「是要種田的人不受田東家的欺,你明白了嗎?你的田東家為什麼要殺害我們辦農會的人呢?就是因為我們要打倒田東家,對他們不利,你明白了嗎?……象你這樣的窮人應當加入我們的農會才是道理,如何能幫助田東家來打我們呢?往後萬不可再這樣了!……」

  「是!是!不敢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去。他終於如畏縮的老鼠一般,走出廟門了。惟有癩痢頭有點埋怨似的,自對自地說道:

  「媽的,便宜了他!這小子是豬玀!幫助田東家。媽的……窮人應當幫助窮人才是,媽的……」

  「請你們也把我放了罷!我是更冤枉了!哎喲,好痛呀!」

  眾人回過身來,又將第三個被綁著的俘虜圍繞著了。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的強壯的漢子,他的叫喊的聲音很響亮。他的耳根下有點血痕,大概是被打傷了。眾人聽見他這樣地喊叫著,都禁不住好笑起來了。好事的小抖亂首先笑嘻嘻地開口問道:

  「我的乖乖!你怎麼更冤枉呢?快說,你這小小的活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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