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短褲黨 | 上頁 下頁
十三


  「金貴昨日下午在警察署被……打……打死了!」月娟這時已經忍不住要嗚咽起來了。翠英沒有等月娟的話說完,即哎喲一聲吐了一口鮮血,暈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月娟這一嚇卻非同小可,連忙伏在翠英的身上,將她的頭抱著,哭喊道:

  「翠英!翠英!我的親愛的翠英!你醒醒來呀!」

  翠英在月娟的哭喊中,慢慢地蘇醒過來。她將眼睛一睜,見著月娟的淚面,又憶起适才月娟所說的話,不禁放聲痛哭起來。月娟見她已蘇醒過來,心中方安靜一點,便立起身來,在翠英的身邊坐著。月娟本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使翠英的悲痛略為減少一點;但說什麼話好呢?什麼話可以安慰這時翠英的痛苦的心靈?月娟只得陪著翠英痛哭,只得聽著翠英痛哭。大家痛哭了半晌,最後還是月娟忍著淚說道:

  「翠英!我知道你是很悲痛的。不過你要曉得,金貴是為著革命死的,這死的也值得。況且我們又都是革命黨人,哪能象平常人一樣,就一哭算了事呢?我想,我們的工作還多著呢。我們應當好好地奮鬥,為死者報仇才是!……」

  翠英聽了月娟的話,也就忍住不哭了。她向月娟點一點頭,肯定地說道:

  「是的,月娟!我們要為死者報仇,尤其是我!我不替金貴報仇,我就枉與他做了一場恩愛的夫妻。是的,月娟!我要報仇,一定地,一定地……」

  「啊,我的全身都濕透了,我要回去換衣服去,真別要弄出病來才好呢。」月娟忽然覺得全身被濕氣浸得難受,便立起身來要回去。翠英也不強留她。在她剛走出門的當兒,翠英忽然問道:

  「月娟!你看我邢翠英怕死麼?」

  「你當然不是怕死的人!」月娟回過頭來,向翠英看了一眼,見著她臉上表現著微笑的神情,不禁心中懷疑起來,捉摸不定。翠英接著又問一句:

  「你將來還記得我邢翠英麼?」

  這句話更弄得月娟莫名其妙了!為什麼她糊裡糊塗地向我說這些話來?難道說她現在心中打了什麼主意?自殺?不會!絕對不會!她不是這樣沒見識的人。但是她究竟為什麼要向我說這些話呢?奇怪!……月娟越弄得懷疑起來了。但是同時又不得不回答她:

  「翠英!我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不能忘記你的!」

  「那麼就好!再會罷!」

  翠英說了這兩句話就把門關上了。懷疑不定的月娟本想再問翠英一些話,但是一片木板門卻把翠英的身影隔住了。

  月娟走了之後,翠英在屋裡簡直如著了魔的樣子。忽而將壁上掛著的她與金貴合拍的小照取下來狂吻一番;忽而將牙齒齧得吱吱地響;忽而向床上坐下,忽而將兩腳狠狠地跺幾下;忽而將拳擂得桌子冬冬地響;忽而……總而言之,翠英直如著了魔一樣。

  翠英這時兩眼閃射著悲憤的光,但並不流淚了。她這時並不想別的,專想的是報仇。啊啊!我應當報仇!我應當為我的親愛的丈夫報仇!我應當為世界上一個最好的人報仇!我應當為一個最忠實的同志報仇!反正你死了,我不能再活著!我的親愛的金貴啊!你等一等罷!你的翠英也就快跟著你來了!……

  但是誰個把金貴打死了呢?誰個是金貴的仇人呢?我邢翠英應當去找誰呢?唉!一個樣!反正是他們一夥——帝國主義者,軍閥,資本家,小走狗!我要殺完一切帝國主義者,軍閥,資本家及一切的小走狗!我把他們殺完了才稱我的意!但是這個題目太大了,我現在辦不到。我還是到北區警察署去罷!是的,我到北區警察署去,我去把那些警察狗子統統都殺光!都殺光了,才能消我的憤恨于萬一!是的,我去殺,殺他們一個老娘子不能出氣!

  但是用什麼傢伙呢?手槍是再好沒有的了,但是我沒有。我去借一支來罷,但是向誰去借呢?他們看見我這種神情,一定是不會借給我的。啊啊,沒有法子,我只有用菜刀!這菜刀也還不錯,一下子就可以把腦袋劈成兩半!我跑進去左一菜刀,右一菜刀,包管殺得他們叫我老娘!好,就是菜刀好!也許菜刀比手槍還要好些呢。

  翠英把主意打定了。

  翠英將菜刀拿到手裡時,用手試一試口,看看它快不快。幸而菜刀的口是很快的,這使翠英高興的了不得。我什麼時候去呢?我現在就去罷?……翠英想到此處,忽而又想到,我要不要打兆炎月娟他們一聲照會?我是應當打他們一聲照會的罷?不然的話,他們又要說我單獨行動了。不,還是不去通知他們好,他們一定是要阻攔我的,一定是不允許我的。通知了他們反來有許多麻煩,那時多討厭呢。現在也顧不得他們允許不允許我了,我只是要報仇啊!……

  翠英將菜刀放在腰間別好,連早飯都忘掉吃,即時出門,冒著雨走向北區警察署來。這時街上已經有很多的行人了,小菜場也漸漸地喧嘩起來,但翠英卻沒注意到這些。當她一口氣跑到警察署的門口時,兩個站崗的警察還沒覺察到;翠英趁著他們不在意,冷不防就是一菜刀,把一個警察的臉劈去半個,登時倒在地下。別一個警察見著翠英又向自己的臉上劈來了,嚇得魂不附體,簡直跑也跑不動了。說時遲,那時快,翠英連劈幾菜刀,也就把他送了命。這時血水濺得翠英滿臉,簡直變成一個紅臉人了。有一個警察從門內剛一伸出腳來,見著翠英的神情,連忙回轉頭來跑進去,如鬼叫一般地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瘋女人持著菜刀將兩個警察砍死了……」

  翠英本想趁勝追進去,殺他一個落花流水,無奈屋內的警察聽著喊叫的聲音,已經急忙預備好了,當翠英跑進屋內院子的時候,裡邊的警察齊向她放起槍來,彈如雨下,可憐一個勇敢的婦人就此喪命了!

  就此,翠英永遠地追隨著金貴而去了!……

  § 六

  昨夜的暴動算是失敗了。

  林鶴生腿上中了一槍,現在躺在床上。床上鋪著的一條白毯子濺滿了殷紅的血痕,一點一點地就如桃花也似的。他的手上的血痕已經緊緊地幹凝住了,沒有工夫把它洗去。傷處並不很重,林鶴生這時雖然躺在床上不能動,雖然感覺到傷處痛得難受,但他並不因此而發生一點傷感的心理。他睜著兩隻失望的眼睛向著天花板望,口裡繼續地發出悲憤的哼聲。他悲憤的不是自己腿上受了傷,不是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動,而是悲憤昨夜的事情沒有組織好,致不能達到成功的目的;而是悲憤魯正平同志做事粗莽,因為他一個人誤了大事。

  計劃本來是預定好的:海軍C艦先向龍華放炮;浦東碼頭預備好三百工人在一隻小輪上等著,聞著炮聲之後,即駛往C艦取槍械,槍械取了之後,即攻向岸上來;西門徐家匯一帶埋伏起來響應。但是當海軍發難的時候,接連放了十幾炮,而一等浦東的三百人也不來,再等也不見到,如此海軍的同志慌起來了。不好了!出了什麼亂子!計劃是不能實現了!沒有辦法!逃跑!……於是整個的計劃完全失敗。這當然都是魯正平的不是!他擔任了領帶這三百人的工作,而臨時都不能依著計劃進行。等他最後集合了六七十人的時候,而海軍同志無奈何早已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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