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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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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 清晨展開了。新的一天正在開始。太陽從灰色的雲幕裡透出光芒來。灰色的雲消散了。露水還依戀地吻著一切樹葉,在陽光中閃著晶瑩的光彩,同時又在陽光裡慢慢的隱了去。一切都在晨光裡變動著。 北京城也跟著這一個晨光變動起來了。仿佛這一個大城是一隻猛獸,又從熟睡裡醒起來,醒了便急劇的活動和叫喊,造成另一種不同的新的空氣。 商店還沒有開門。可是街道上已經熱鬧起來了。那鬧聲,並不是市廛的喧嚷。許多「打倒英國日本」的呼號很清醒地喚起了一切人們的瞌睡。立刻有許多人參加到街道上來。 在街道上,不論是大馬路或小胡同,都陸續的出現著新鮮的隊伍——學生們拿著白旗,旗子上寫著: 「援助五卅慘案募捐隊!」 滿城的陽光都被這旗子弄得很紛亂了。到處,都活動著無數穿長袍戴草帽的學生群眾,並且女學生和小學生也到處出現著。白的旗子,象無數白色的鳥兒,在充滿著光明的空間裡不斷地飄舞著。並且每一隊裡都有一扇大旗,如同軍營的大纛似的,高展在許多小旗子上面,雄壯地直豎在湖水色的天庭中而飛揚著。 每一個募捐隊裡都有一個人拿著幾個裝錢具,有的用幾個泥巴的撲滿,他們要儘量的把它裝滿去,寄給上海的罷業群眾,和倒斃在帝國主義槍口之下的犧牲者的家屬。 募捐隊的行動是很熱烈的。他們並不象那些「建廟」「修刹」一般地向人求乞。他們是英勇地站在革命的戰線上來徵集作戰的武器,向著每一個同胞,每一個都有切身利害的同胞,要他們各盡一種天職的義務。 「捐錢!」 「捐錢!」 「隨便捐多少!」 這種種聲音在無邊際的天庭中響著。而且,象電流和電流交觸,象無線電播音器一樣地,同時在整個的北京城裡,在北京城的任何地方,縱然是很小很小的胡同裡,都同樣的響著,響著,這聲音是不斷地,擴大和增高。 輝煌的太陽吐著喜悅的光照耀著募捐隊,每一個募捐員的臉上都顯露地飛躍著勇敢的笑,而且彼此的笑在同一意義之中互相地交映著,燦爛在輝煌的陽光裡。 他們是熱情的。他們的青春的生命使他們跳動著。反抗強國的壓迫,反抗英日帝國主義的兇暴,反抗一切對於被壓迫民族的侵略,這種種熱情都充滿著青年的心。他們,正在青春期的生長裡,他們是力。他們能夠把革命的火焰從他們自己的心上燃燒起來,並且還能夠燃燒到別人的心上,在這聯繫的燃燒之中造成了燎原。 這裡,所有的募捐隊都是這樣英勇地執行他們的職務。他們熱情地向任何人捐錢。 「請你站住!」他們一看到行人,便立刻圍攏去。 如果有一輛汽車開來,他們便好象得到寶貝似的,一齊站在馬路的中心,把大纛一般的旗子橫在馬路上。 「至少五塊!」他們攔著汽車說。 並且有許多募捐隊還直接募到政府機關,公館,人家以及遊藝的地方——電影場,戲院。有幾隊女學生便跑到八大胡同去——向那些茶室,那些班,那些姑娘們去募。那些被不幸的遭遇而成為一切人們的肉的娛樂的妓女,她們在募捐員的講演之下都感動著,把她們埋葬在虛偽場中的人類的情愫,重新從她們染著傷痕的心中復活起來了。她們聽到五卅慘案的敘述,聽到水門汀上的被屠殺的同胞的屍首和血,她們哭了。她們同情地和募捐的女學生親近起來。以前,當女學生進來的時候,她們還是很畏縮地不敢和她們說話。現在她們之間的隔閡打破了。她們是一樣的——沒有什麼高低和貴賤。那同情,把兩種生活的人們的心溶化著。她們捐了錢——儘量的新鮮的捐,有的是出乎募捐者的意外地捐了十元,二十元,三十元。 白華,珊君,還有好幾個女同學,她們這一隊也募到青蓮閣的班子裡。許多妓女都從床上爬起來,遠遠地,驚詫地看著她們。老鴇母很吃驚的跑來打招呼。 白華便告訴她們: 「我們是募捐的。不要怕!」 接著她便坦然地,站在那粉香花影的庭院裡,講演起來了。 那年輕的,然而都是很憔悴的妓女們,便陸續地走上來圍繞著她。 有一個妓女念著那旗子。 「北京大學五卅慘案募捐隊第十八隊。」 於是她的演說便漸漸的象一個泉流,在岩石上面流過去,留著濕的痕跡。 她漸漸的從那些脂粉狼藉的臉上看出她的講演的勝利。她看出她們的同情心從她們的脂粉之間顯露出來。而且,漸漸的,她們都熱烈的感動起來了。當珊君把一張五卅慘案的畫報拿給她們看的時候,許多嬌弱的聲音都變成很尖銳地叫了。歎息,眼淚,在募捐隊的周圍響著,落著。這結果,那抱在珊君手裡的泥巴的撲滿,便不斷的從那小嘴上吃著大洋錢,鈔票,鈔票和大洋錢混雜著。 當她們離開這裡的時候,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很嬌俏的小妓女便喊著跑出來,手上拿著一張五元的鈔票,她自己分外歡樂地把鈔票疊了兩下,便塞進那個撲滿去。 「不錯……」白華高興的說。 「六十七塊,」珊君也高興的回答她。 另外一個女同學說: 「還不止。我記得是八十二塊。」 「有三張十元的鈔票,」又一個說。 她們都滿足了。她們的滿足就象那撲滿吃飽了洋錢和鈔票一樣。她們的心頭是滿足的堆著歡樂。她們的臉上便浮著得意的笑,仿佛好幾朵水紅色的薔薇花盛開在晨光之中。 她們又走到第二家去募。她們是一家又一家地,遊行在這樣的花苑裡,而且她們一面募捐,一面飽覽了這個不是女學生們遊覽的境地。 她們的工作繼續著。一直到下午三點鐘,她們的三個泥巴的撲滿都裝滿了,沉重地,壓著她們的細軟的手腕。 「今天的成績不錯,」珊君笑眯眯的說。 「簡直好極了,」她的同學也笑著。 白華呢,她完全不能說話了,因為她的整個頭腦裡都充滿著這個空前的壯舉的勝利,以及她自己被這勝利所迷惑的一種紅色的快樂。 她們便凱旋一般地走回去了,她們之中有一個低聲的唱著進行曲,大家高舉著旗子,把旗子在下午的陽光中高搖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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