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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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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已經漸漸的變成深藍色了。遠處的雲幕裡也閃出了隱約的星光。深沉的夜是神秘地羞怯地嬌弱地露了出來。許久,才從空虛的夜的邊際,吹來一陣涼風,慢慢的,無力的掠過人們的臉。 劉希堅的臉還在發燒。他覺得被涼風吹著,有一種清爽的愉快。 涼風又來了一陣,這次是大膽的,而且象一隻大翼似的從他的臉上拂過去,拂了許久。 他好幾次回頭望著那火場,餘焰還在那裡飄忽著,造成一個低低的紅色的圓形。 他不禁的想: 「空前的舉動……」卻忽然聽見一種聲音: 「哈,是你!」 他笑了,一面緩了步伐一面側過臉去。 一個比深沉的夜還要黑的影子,立刻向著他飛快地跑過來。他一眼便認出是白華的影。 她穿著一身黑,黑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頸項上,如同一片月光被一縷烏雲圍繞著一樣。 「你也來了……」他笑著說。 他們握了手,又互相挽著,並排的向前走。 她快樂的說: 「這是太使人興奮了。」接著便問: 「你怎麼也在這裡?」 許多群眾走過他們的身旁。 「我老早就來了,我是監察委員之一。什麼人都看到,單單沒有看見到你。」他回答。 她十分有興味的說: 「火焰把我們隔住了。可不是麼?我也是很早就來的。不過我沒有責任。我只是一個群眾。但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火——這是和一切的火都不一樣的。我簡直說不出什麼話了,好象我的一切都跟著那火焰飛到天上去。」 他微笑著。 「在群眾裡面才真的看見到革命的情緒!」她熱烈的聲音說:「不是麼,革命者是不能夠蹲在房子裡面?」 她熱情的望著他,他看見她的臉上有兩顆晶瑩的星光,閃耀在黑夜裡。 「你這樣覺得?」他笑著問,一面更感著親切的挽緊了她的手腕。 「不,」她自白的說:「不是一時的感覺,是信仰。我認為革命應該有很好的實際行動,不是口上的清談。」她又望了他一下,「我過去不過是清談……」她帶點羞慚的笑了。 他微笑地看著她,又把臉移近去。輕輕的挨著她的頭髮。他親熱而懇切的問: 「白華,你讀了那些書,你覺得怎樣?」 她堅決的回答: 「是的。我覺得說得都很有道理,你覺得奇怪麼?」她又望著他。 「不。我已經說過,只要是一個真理,那末,求真理的人就很容易懂得它,當然資產階級是要詛咒它的!」 她向他微笑。 「你不覺得我轉變得太快了?」接著她熱情地,又帶著悔意地分析自己過去固執的原因,熱情,幼稚,強項,自己還以為那是美德,現在簡直覺得有點無聊和可笑。對自己有很大反感。 「這不算什麼,」他解釋說:「我們的前途是很遠很大的。我們過去的一段歷史在我們整個的生存中並不能夠佔有怎樣的地位。我們新的歷史從現在展開,這就很夠我們來努力的。並且共產主義是永遠容許每一個革命者來糾正錯誤,來努力新的歷史的鬥爭。」說了便握著她的手,她是很用力的,很感動的,緊緊的和他握著。 他們不說話,可是他們的思想正在交流著,象兩道洪流的匯合一樣,在他們的腦海裡起著響聲。 所有觀火的群眾都走過他們的前面去了。在他們的周圍沒有人影。幽黯的深藍色的夜平安地舒展著,露著一條銀色的天河,群星閃躍地歡樂地點綴著這夜幕。幾縷白雲在那裡飄蕩,這邊那邊,如同幾幅舞蹈的素裳似的在天庭裡點綴著。 夜聲,虛弱地流蕩在空氣裡,又隱隱的消失了。在遠處,一切建築物都靜靜地,毫無聲息的不動的伏著。 他們時時都聽見他們彼此的腳步聲,有時他們還聽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機體上的活動,響在寂寥的深夜裡。 他們穿過前門了。 他們的談話又繼續著。他們都低聲的說,可是他們都聽到,整個的宇宙都充滿著他們的談話的聲音。仿佛這個夜是一面澄清的海,沒有什物,只是他們的思想在那裡自由地游泳,自由地作著游泳的表演。 他喜歡這樣的夜,因為他常常在深夜裡完成他的各種問題的解決;同時他又喜歡緊張的白天,因為在白天他又開始新的工作。 這時他是十分愉快的。他用喜悅的眼光去看她,他重新感覺到她的美,她的眼睛正在閃動著新的異樣的歡樂的光輝。 他們都不自覺的走過了長安街,又走到北池子。於是分開了。她走去兩步又跑轉來,抓著他的肩膀說: 「你再給我一些書看……」接著她還要說什麼,可是沒有說出口,便望了他一下,走去了。 他站著望她,許久許久才又走向西城去。 他的微笑浮在深夜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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