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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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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的望了他一下。 「怎麼,希堅,」她向他親切的問:「你以為我還沒有完全瞭解你麼?你有什麼懷疑呢?」 他微微地沈思著——他認為在她從她的同志中得到失望和憤怒的時候,是一個急切的適當的向她進攻的機會。他覺得利用這個機會,向她解釋,打破她的美麗的烏托邦的迷夢,一定有勝利的可能。想著便向她開始—— 「不是那個意思,」他仍然握著她的手。「我要你瞭解的只是我現在要說的話。」他停頓一下,便接著沉靜的說:「在客觀上,我們都應該承認,世界資本主義只是暫時的穩定,不久就會顯露著不可避免的危機,同時帝國主義必走到崩潰的路上,從這兩點,毫無疑義的,社會主義的革命就要爆發到全世界。在我們中國,雖然有許多特殊條件的限制——比如帝國主義極端的壓迫和阻止我們革命的進行,但是,我們的革命終要起來的。當然,這種革命並不是安那其……」 「你以為無政府主義沒有社會基礎麼?」她反駁的問。 「這是一種空想,一條走不通的路,甚至是有害的,」他末了說。 「為什麼呢?」她急聲的問。 他便向她作了許多解釋。「中國的這些同志們,就更缺乏理論,其實都是個人主義者,沒有集體的意見,只有各人自己的自由,甚至於會議上的決議案也都是自由的執行,結果是各自單獨的行動,什麼都弄不成。」 「這不是事實麼?」他接著向她問,而且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臉燒熱地,默著,不即回答。 「譬如對於五卅的事件,」他接著說:「據你所說的,他們也還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冷眼旁觀,無動於中。」 「這只能說有些人是有缺點的,」她突然的說。 「也許是這樣。不過這決不是少數人的問題。」 「不過,」她回答:「這缺點是能夠改變的。我要使他們改變過來……」 「我認為改變不了,」他短削的說。 「你太鄙視了,」她傲然地望著他。 他不分辯,只說:「事實上,如果你限制了他們的自由,他們立刻就會把你當做叛徒,沒有一個人再把你看做同志……」接著他還要說下去,可是他一眼看見她的臉變得很激動地,便不想再去刺激她,立刻把這一篇爭論作了結束了。 「看你的努力,」他笑著向她說。 她不說話,可是慢慢的平靜下去了。 「我不否認你說的,」她最後客觀的說:「那些都是事實。」 他對她微笑著。 接著他連打起兩個呵欠了,便重新把香煙燃上,沉重的吸了好幾口,撐持著他的已經過分疲倦而需要休息的身體。 她望他一下,忽然發現他的眼睛是紅的,一種失了睡眠的紅。 「你昨夜沒有睡麼?」她驚疑的問。 「沒有,」接著他又打了一個呵欠。 「為什麼?」這聲音剛剛說出口,她就想到——他一定和他的同志們忙了一夜……便立刻改口的說:「就在這裡睡,好不好?」 「不……我回去睡。」 她不固執地挽留他。於是他走了。當他們握手分別的時候,劉希堅望著她的臉而心裡想著——「自自然然,事實會給你一個教訓的……」可是他走出大門外,對於白華的種種情緒便冷淡下去了,因為他的頭腦中又強烈地活動著他的新工作——他一路籌劃著五卅特刊。 「英帝國主義的槍彈與中國人的血,」他想了這一個帶著刺激性的題目。 § 一三 看著劉希堅走去之後,白華便寂寞地走回她的房裡,坐在桌前,沉默地,一隻手托住臉頰,望著窗外的晴空:夏天的晚照,象美麗的長虹似的散著美麗的光彩…… 她是很悒鬱而且很煩惱的。許多不適意的事情都浮到她的腦子裡來。第一使她感到不快活的就是她的同志——那些完全忽視「上海大屠殺」的所謂革命的無政府黨人。那些人,在口頭上都是熱烈的社會改造者,在筆下尤其是解放民族的前鋒,可是一碰到實際便赤裸裸的——暴露著一切都是冷的,死的。如果不是她昨夜看出那些同志們的真相,她一定還相信她和他們是同樣的負著歷史的新使命。現在,他們在她的面前已經取消了一切信仰了。她深切地感到自己的孤單。自然,一個人,只孤單的一個人而沒有第二個同志,這力量怎麼能夠使社會改變呢?她因此不得不需要那些人,雖然那些人是使她十分失望的。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感到痛苦了。 「不配講主義……」她又憤怒的想著。 可是一種可怕的思想突然跑到她的腦裡,使她反省地——含著懷疑成分地,來看她平日所信仰的主義,為什麼相信那個主義的都變成這樣了呢?但立刻她又自責了:「哼,你這個不忠實者!」於是她仍然那樣簡單的相信著,這樣她覺得增加了她一直向前的勇氣。她認為她應該去糾正那些同志們的謬誤……然而她想到劉希堅留在她心裡的那譏刺了——「無政府黨人講的是自由……」她便為難地想著,她如果去指謫那些人的利己主義是不會有人接受的,他們的確都十分地看重那個人主義的自由,有時甚至以此為驕傲。 於是,她覺得她的前途有一層薄薄的霧。 「縱然,」她隨後想:「他們不把我……那也不要緊。總之,這一點謬誤,我是要向他們說的。」她剛強的決定了,便覺得有立刻到棗林街去的必要,如果他們還不在那裡,她就單獨的去找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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