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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任叔永


  (1916年7月26日)

  叔永足下:

  本不欲即複足下長函,以不得暇也。然不答此書,即不能做他事,故收回前言而作此書。

  足下來書忠厚質直,諄諄懇懇,所以厚我者深矣。適正以感足下厚我之深,故不得不更自盡其所欲言於足下之前。又以天下真理都由質直的辯論出來,足下又非視我為「詭立名目,號召徒眾,以眩駭世人之耳目,而己則從中得名士頭銜以去」者(老梅來函中語),若不為足下盡言,更當向誰說耶?

  足下謂吾白話長詩,為「完全失敗」,此亦未必然。足下謂此「不可謂之詩。蓋詩之為物,除有韻之外,必須有和諧之音調,審美之詞句,非如寶玉所雲『押韻就好』也。」然則足下謂吾此詩僅能「押韻」而已。適意頗不謂然。吾鄉有俗語曰「戲臺裡喝彩」,今欲不避此嫌,一為足下略陳此詩之長處:(中略)

  今且用足下之文字以述吾夢想中文學革命之目的,曰:

  (一)文學革命的手段,要令國中的陶謝李杜皆敢用白話高腔京調做詩;又須令彼等皆能用白話高腔京調做詩。

  (二)文學革命的目的,要令中國有許多白話高腔京調的陶謝李杜。換言之,則要令陶謝李杜出於白話高腔京調之中。

  (三)今日決用不著「陶謝李杜」的陶謝李杜。若陶謝李杜生於今日而為陶謝李杜當日之詩,必不能成今日之陶謝李杜。何也?時世不同也。

  (四)我輩生於今日,與其作不能行遠不能普及的《五經》、兩漢、六朝、八家文字,不如作家喻戶曉的《水滸》、《西遊》文字。與其作似陶似謝似李似杜的詩,不如作不似陶不似謝不似李杜的白話高腔京調。與其作一個作「真詩」,走「大道」,學這個,學那個的陳伯嚴、鄭蘇盫,不如作一個「實地試驗」、「旁逸斜出」,「舍大道而不由」的胡適。

  此四條乃適夢想中文學革命之宣言書也。

  嗟夫,叔永!吾豈好立異以為高哉?徒以「心所謂是,不敢不為」。吾志決矣。吾自此以後,不更作文言詩詞。吾之《去國集》,乃是吾絕筆的文言的文也。足下以此意為吾序之,或更以足以所謂「心所謂危,不敢不告」者為吾序之,何如?

  吾誠以叔永能容吾盡言,故嘵嘵如是。願叔永勿以論戰之文字視之,而以言志之文字視之,則幸甚矣。

  適之 七月廿六日

  【注】

  任鴻雋(1886—1961),字叔永,四川墊江縣人,祖籍浙江湖州。留學日本時擔任孫中山秘書,留學美國時創辦了中國科學社。曾任了北京大學化學系教授、東南大學副校長、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幹事長、中央研究院總幹事等職。

  胡適8月有新文學要點八條件,內有「不用典」、「不用陳套語」、「不避俗字俗語」、「不摹仿古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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