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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統與胡適


  陽曆5月17日清室宣統帝打電話來邀我進宮去談談,當時約定了5月30日(陰曆端午前一日)去看他。30日上午,他派了一個太監來我家中接我,我們從神武門進宮,在養心殿見著清帝,我對他行了鞠躬禮,他請我坐,我就坐了。他的樣子很清秀,但頗單弱;他雖只十七歲,但眼睛的近視,比我還利害;他穿的是藍袍子,玄色的背心。室中略有古玩陳設,靠窗擺著許多書,炕几上擺著本日的報十幾種,內中有《晨報》和《英文快報》,炕几上還有康白情的《草兒》和亞東的《西遊記》。他稱我「先生」,我稱他「皇上」。我們談的大概都是文學的事,他問起康白情、俞平伯,還問及《詩》雜誌。他說他很贊成白話;他做過舊詩,近來也試作新詩。我提起他近來親自出宮去看陳寶琛的病的事,並說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事。此外我們還談了一些別的事,如他出洋留學等事。那一天最要緊的談話,是他說的:「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到這個地位,還要糜費民國許多錢,我心裡很不安。我本想謀獨立生活,故曾想辦一個皇室財產清理處。但這件事很有許多人反對,因為我一獨立,有許多人就沒有依靠了。」我們談了二十分鐘,我就告辭出來了。

  這是五十日前的事。一個人去見一個人,本也沒有什麼稀奇。清宮裡這一位十七歲的少年,處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憐的;他在這寂寞之中,想尋一個比較也可算得是一個少年的人來談談: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不料中國人腦筋裡的帝王思想,還不曾刷洗乾淨。所以這一件本來很有人味兒的事,到了新聞記者的筆下,便成了一條怪詫的新聞了。自從這事發生以來,只有《展報》的記載(我未見),聽說大致是不錯的;《京津時報》的評論是平允的;此外便都是猜謎的記載、輕薄的評論了。最可笑的是,到了最近半個月之內,還有人把這事當作一件「新聞」看,還捏造出「胡適為帝師」「胡適請求免拜跪」種種無根據的話。我沒工夫去一一更正他們,只能把這事的真相寫出來,叫人家知道這是一件很可以不必大驚小怪的事。

  (原載1922年7月23日《努力週報》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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