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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學方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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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講 引言 錢校長,各位先生,各位同學: 今天我感覺到很困難,因為當初我接受錢校長與劉院長的電報到台大和師院作學術講演,我想總是在小屋子裡面,只有二三十人,頂多一百人,可以有問有答;在小規模的講堂裡面,還可以有黑板寫寫字,這樣子才可以作一種學術講演。今天來到這麼一個廣場裡面作學術講演,的確是生平第一次,一定有許多話給先生們聽了覺得太淺,同學們又覺得沒有黑板寫下來,不容易知道。我的南腔北調的官話依然咬不清楚,一定使大家很失望,所以先要道歉! 當時我收到錢校長與劉院長的電報,我想了幾天,我以為他們兩位另外有一封詳細的信告訴我:是兩個學校分開還是合起來講?是小講堂還是大講堂?當時的確沒有想到在廣場講演。等了兩個星期,他們沒有信來,我自動打電報給他們兩位;我提出兩個題目:在台大講「治學方法」,在師院講「杜威哲學」。 杜威先生是我的老師,活了九十多歲,今年才過去。我們一般學生覺得,在自由中國應該有一個機會紀念他,所以杜威哲學這個題目,是當作一個紀念性。 今天講治學的方法,其實也是帶紀念性的。我感覺到台大的故校長——傅斯年先生,他是一個最能幹,最能夠領導一個學校,最能夠辦事的人。他辦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他也在我之先代理過北大校長一年;不是經過那一年,我簡直沒有辦法。後來做台大校長,替台大定下很好的基礎。他這個人,不但是國家的一個人,他是世界上很少見的一個多方面的天才。他的記憶力之強更是少有的。普通記憶力強的人往往不能思想:傅先生記憶力強,而且思考力非常敏銳,這種兼有記憶力與思考力的人,是世界上少見的。同時,能夠做學問的人不見得能夠辦事,像我這樣子,有時候可以在學問上做一點工作,但是碰到辦事就很不行。錢校長說我當北大校長,還可以做研究的工作,不是別的,只因為我不會辦事。我做校長,完全是無為而治;一切事都請院長、教務長、訓導長去辦,我從來不過問學校的事;自己關起門來做學問。傅先生能夠做學問而又富有偉大的辦事能力;像這種治學方法同辦事能力合在一塊,更是世界上少見的。因為傅先生同我是多年的同事,多年的朋友;同時在做學問這一條路上,我們又是多年的同志。所以我今天在台大來講治學方法,也可以說是紀念這個偉大而可惜過去得太早的朋友。 我到台大來講治學方法,的確是很膽怯;因為我在國內教育界服務幾十年,我可以告訴台大的同學們:現在台大文史的部門,就是從前在大陸沒有淪陷的時候也沒有看見過有這樣集中的人才;在歷史、語言、考古方面,傅先生把歷史語言研究所的人才都帶到這裡來,同台大原有的人才,和這幾年來陸續從大陸來的人才連在一塊,可以說是中國幾十年來辦大學空前的文史學風。我很希望,不但在文學院歷史學系、語言學系、考古學系的同學們要瞭解台大文史人才的集中是大陸淪陷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形,更希望台大各院各系的同學都能夠明瞭,都能夠寶貴這個機會,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就是學醫、學農、學工、學法律、學社會科學的,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打聽打聽這許多文史方面領袖的人才是怎樣講學,怎樣研究,怎樣在學問方面做工作。我不是借這個機會替台大做義務廣告,我實在覺得這樣的機會是很可寶貴的,所以希望諸位能夠同我一樣瞭解台大現在在文史方面的領導地位。 我看到講臺前有許多位文史方面的老朋友們,我真是膽怯,因為我不是講天文學、地質學、物理、化學,是在文史方面講治學方法。在諸位先生面前講這個題目真是班門弄斧了。 我預備講三次:第一次講治學方法的引論,第二次講方法的自覺,第三次講方法與材料的關係。 今天我想隨便談談治學的方法。我個人的看法,無論什麼科學——天文、地質、物理、化學等等——分析起來,都只有一個治學方法,就是做研究的方法。什麼是做研究呢?就是說,凡是要去研究一個問題,都是因為有困難問題發生,要等我們去解決它;所以做研究的時候,不是懸空的研究。所有的學問,研究的動機和目標是一樣的。研究的動機,總是因為發生困難,有一個問題,從前沒有看到,現在看到了;從前覺得沒有解決的必要,現在覺得有解決的必要的。凡是做學問、做研究,真正的動機都是求某種問題某種困難的解決;所以動機是困難,而目的是解決困難。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說法,凡是有做學問做研究經驗的人,都承認這個說法。真正說起來,做學問就是研究;研究就是求得問題的解決。所有的學問,做研究的動機是一樣的,目標是一樣的,所以方法也是一樣的。不但是現在如此;我們研究西方的科學思想,科學發展的歷史,再看看中國二千五百年來凡是合於科學方法的種種思想家的歷史,知道古今中外凡是在做學問做研究上有成績的人,他的方法都是一樣的。古今中外治學的方法是一樣的。為什麼是一樣呢?就是因為做學問做研究的動機和目標是一樣的。從一個動機到一個目標,從發現困難到解決困難,當中有一個過程,就是所謂方法。從發現困難那一天起,到解決困難為止,當中這一個過程,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有的時候要幾十年,幾百年才能夠解決一個問題;有的時候只要一個鐘頭就可以解決一個問題。這個過程就是方法。剛才我說方法是一樣的;方法是什麼呢?我曾經有許多時候,想用文字把方法做成一個公式、一個口號、一個標語,把方法扼要地說出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滿意的表現方式。現在我想起我二三十年來關於方法的文章裡面,有兩句話也許可以算是講治學方法的一種很簡單扼要的話。 那兩句話就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要大膽的提出假設,但這種假設還得想法子證明。所以小心的求證,要想法子證實假設或者否證假設,比大膽的假設還更重要。這十個字是我二三十年來見之於文字,常常在嘴裡向青年朋友們說的。有的時候在我自己的班上,我總希望我的學生們能夠瞭解。今天講治學方法引論,可以說就是要說明什麼叫做假設;什麼叫做大膽的假設;怎麼樣證明或者否證假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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