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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九二三年×月×日

  我泣而卻禮衣,父怒極而昏,我此時忽甚憐諒瘦父,念我胡不可犧牲,此念一萌,此後一切事殆都在夢境,任聽他們擺佈矣。婚後我大病,病漸痊,母謂我曰:「兒何為不滿意者?汝婦殊美好也。」我至是始端視吾婦,覺母言甚確;越日伊侍我病,乘間謂我無心與伊,伊故作不解;再言之,始曰:「然則我將累君一生矣!」我曰:「一生耶?——汝更苦耳!」伊至是泣曰:「我命定耳,尤誰?」我彼時忽覺其人何以懦弱至於如是,乃不免頓生鄙視意,至此我兩人間之瞭解乃完全隔絕矣。病痊,我托詞移地靜養,家人亦知我家居心情甚惡,許我外出,又誰知我從此一去不復歸耶!我到省數函求父親釋放此可憐之女子,父答則謂我法適殺伊耳。我此後數次甚病,常覺如有桎梏附身,十九歲一年病喀血幾死,決念我雖不認伊為余妻,然此生此心不與人矣。余抱此信心者數年,中經五四羅曼花盛開之時代,女友至好多人,且經二次結同心之邀,而徒以宿志在心,雖感激飲恨至於無地,亦皆不得不勉強示以鐵面;不意此鐵志至今日竟如粉之碎於君前也!吾人雖通信三年,事極平淡,相晤談者僅止一面,而乃令我生如是熱求,誠非天地間之奇事耶?在我發覺有是要求之初,每作煩想,覺種種煩惱常縈腦際,常自問伊亦如我心否?果伊亦如我心者,我將何以待伊?同時又念:我不將父母的桎梏除下,將宮庭打掃乾淨,又將何以迎伊?每每焦念,輒至心臆如焚。有時想得不可開交,又悔我不當有示君以心之信。有時感情制勝,卻又覺甘心之祭獻為何要埋葬不呈於座前?如此極端焦念,兩相戰鬥:理智勝,則覺以我之身求君之相愛,實為一種莫大之罪戾;情感勝,則任羅曼之馳騁于花原草間,直至視到踏踐自然而始悟。故有如君所謂「或遠或近,若即若離」也。籲嗟夫,此豈得已耶?苟無如是束縛,我將只有兩途,愛與死耳。

  君信謂「從未一改昔日態度」,又謂「願我自珍自愛的朋友,也絕不肯出此下策溺我於不義」。我雖羅曼至於何等天地,亦絕不至過不懂事理,使君不安,使君對於君所痛惜之歷史有所辜負。望君相信,我遵從君之指示,不再以君所不願者相強矣!

  至於我心如何,我將作何處置,君可置之勿問。「將心寄託於其他」之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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