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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共產主義的殉道者的記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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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五日) 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 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 因為我們信仰的主義, 乃是宇宙的真理! 為著共產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 那是我們十分情願的啊! 一 死神在祥松與他同時入獄的三個同伴面前獰笑!像一隻猛鷙的鷹一樣,正在張開它的巨爪,準備一下子就把他們四個人的生命攫了去! 「死是不可避免的,什麼時候死,我們不知道,——生命是捏在最兇惡的敵人的掌心裡!」這是他們入獄後常常說起的話。 千怪萬怪,絕不能怪別人,全怪自己錯誤!咳!錯誤——一個無可補救的錯誤!過去雖也做過錯誤,但錯誤的危險性較小,影響較小,這次,這次是做了一個無可補救的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啊!率領的軍隊受到損失,自己亦落於敵人之手。還有什麼可說,還有什麼可說呢?只有死就是了。 敵人們明明告訴了他們,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投降,而得暫時的苟生,一條就是死!他們不約而同地選定了後一條路。投降?不能夠的,決不能夠的。 拋棄自己原來的主義信仰,撕毀自己從前的鬥爭歷史,訇的一聲,跳入那暗沉沉的穢臭的污水潭裡去,向他們入夥,與他們一塊兒去搶,去擄,去刮,去榨,去出賣可愛的中國,去殘殺無辜的工農;保住自己的頭,讓朋友的頭,滾落下地;保住自己的血,讓朋友的血,標射出來。這可都能作〔做〕下去?啊!啊!這若都能作〔做〕下去,那還算是人?!是狗!是豬!是畜生!不,還是豬狗畜生不食的東西!無論如何,不能作〔做〕那叛黨叛階級的事情,決不能作〔做〕的。 於是大家都在那幽暗熏臭的囚室裡,東倒一個,西倒一個地臥在竹床上,心平氣靜地等候著那一刻兒的到來,等候著那一顆子彈,或是一刀! 「脖子伸硬些,挨它一刀!臨難無苟免!」那個在征剿革命的叛逆的東征戰役中,被打殘了一隻左手的只手將軍田壽(1)說。他說時,用勁地伸出他的脖子,做個真像有一個劊子手持刀向他脖子上砍下去的樣兒。 「對!必須如此!」那個經過百戰以上身子瘦瘦的病知(2)說。 「我們必須準備口號,臨刑時,要高聲地呼,用勁地呼,以表示我們的不屈!」在這次失敗中負主要責任的囚人祥松說。 那個在被俘時負傷三槍,臥在床上正在發寒發熱,神思昏迷的仰山(3),不知怎的,被他聽明白了口號兩個字,就用他那有氣無力的聲音,仰起頭來很關心地問: 「口號?你們是不是在講臨刑時的口號?要準備幾個口號——有力的口號!」 「仰山!你安心地睡吧!不要你操心!口號容易準備的。」祥松說。 「要的,幾個有力的口號!」仰山的頭,睡在那灰布大衣疊成的枕頭上,上下點了兩下,就閉上眼皮,去呻吟他的病和傷的痛苦去了。 大家沉默了下來。得一會,田壽與病知兩個仍去下象棋;祥松因不懂象棋,只得獨自去看從難友處借來的雜誌;仰山照舊一聲長一聲短地呻吟。 午飯開來了。五碗菜,內有一碗湯,算是三葷兩素。這是對他們特別的優待,與他們腳上釘著十斤重的鐵鐐同時而來的特別優待。左右兩邊櫳子裡的難友,吃了過於粗惡的菜飯,似乎有點羡慕他們每餐五碗菜的優待,他們卻巴不得能除去那沉重壓腳,同時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之標誌的腳鐐,情願去吃他們一樣的飯菜。 仰山睡在床上,病得糊裡糊塗,一點東西也不想吃,只是依著醫生的話,喝點鹽開水。這三葷兩素的午飯,只剩得他們三個去吃了。 三雙筷子,在五個碗內進出了一二十次,菜統吃光了,只剩下幾個半碗的湯水。他們開始倒湯泡飯,要借湯水的幫助,去咽下那未完的黃米飯。 「同志!我們在這裡吃飯,我有點懷疑到底是為誰吃的。」祥松有點感慨地說。 兩人愕然。 「好像我們吃飯,不是為著自己吃的,是為著劊子手們的槍彈或刀吃的。吃胖了一點,讓它們嘗點油味兒。」祥松接著又說。 「不管它,生一天就得吃一天!」病知說。 「吃吧,不要講死了就不吃。」田壽說。 三個又低下頭來,用勁地去咽那湯泡飯了。 飯後,看守兵送進大半臉盆的水來,盡田壽先洗臉。 田壽剩下來的一隻手,這次又打傷了。他請看守兵幫他洗了臉,又幫他洗頭髮。擦上那「金雞牌」的香皂,一頭滿是白皂沫。 「只手將軍!你把頭髮洗得那樣乾乾淨淨做什麼?」祥松帶著一點與他開玩笑的神氣說。 「我把頭髮洗乾淨,是準備去見上帝啦!」田壽帶笑地答。 「見上帝?看不出你會說出這樣有趣的話來!是的,你死了,將會升入天堂,坐在上帝的右邊。」 「我偏要坐在左邊!」 「好吧,你就在左邊好了。哈哈,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人都同笑起來了。 仰山為笑聲驚醒,又仰起頭來問: 「你們為什麼笑?」 「仰山,只手將軍說,頭髮洗乾淨了,是準備去見上帝,並要坐在上帝的左邊。這話怪有趣的呀!」祥松告訴了他。 「唔,有趣的話!」仰山說了這四個字,那黃瘦得怕人的臉上,露出來一點勉強的苦笑。「哎喲!」接著又叫痛起來了。 都倒在竹床上去睡午覺了。在牢獄裡有什麼可做?只有吃了睡,睡了又吃。牢獄裡是叫一切康健的聰明的有作用的人,去睡,去病,去死! 有十幾年午睡習慣的祥松,往日無論怎樣,午飯後必須睡一忽兒,哪怕是五分鐘,睡了一會,精神才會好起來。今天,他倒在竹床上,總不能入睡。越用勁去睡,越不能睡著。有許多思想鑽入他的腦子來。他睜大著眼睛,出神地沉思: 死,是無疑的了。什麼時候死,不知道。生命捏在敵人的掌心裡。是的,他要我們死,只要說個「殺」就得。一個革命者,犧牲生命,並不算什麼希奇事。流血,是革命者常常遇著的,歷史上沒有不流血的革命,不流血,會得成功嗎?為黨為蘇維埃流血,這是我十分情願的。流血的一天,總是要來的。那一天是這樣來的: 看守所派人帶了鐵匠來開腳鐐,假意地說:「你們這幾位,戴著腳鐐確太拖累了,奉上面命令,替你們開了去,讓舒服些!」當然我們明知這是假話,真的意思,就是通知我們要槍斃或者要斬了,我們死了,損失了獄中的三副鐐(仰山因重傷未戴鐐)豈不可惜。……不過,恐怕也不一定要開鐐,也許他們這次大量點,讓著送了這三副鐐,或者在死人腳上捶下這三副鐐,也還不是可以的嗎?不管它!看!看守所長,看守長,還有幾個看守兵進來了。後面跟著十幾個兵士,持著槍,彈巢裡都安上了子彈,槍上都上好刺刀,白亮亮的。還有幾個掛駁殼槍的,都站在囚室門外等著。看守所長——一個蓄了鬍子矮而胖的中年人,走上前來一臉的奸笑,說:「對不起,處裡提你們的堂,請即刻就去!」 「是解決我們嗎?」我們當然要問一聲。 「哪裡話,哪裡話,決沒有的事,只是提堂罷了,各位放心,不要作慌!」 「施!作什麼慌,我們早就準備了。去!」我們開步走,眾兵士前後左右包圍著同走。仰山呢?他病了不能走,怎樣辦呢?自然他們會有辦法,會抬著他的床一起走。 到了處裡,法官,什麼法官,狗!已升了庭,屋外站了五六十個兵,都是掛駁殼槍的,見到我們去,視線全轉到我們身上來了。每個人的眼睛裡,似乎都在說:「再等一會,你們四個人都完了!」我們不理他們,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說,我們昂然走到法庭前站著,仰山的竹床自然也抬上來了。坐在庭上的法官,狗!旁邊還有幾個拿筆在等著寫的書記官們。法官,狗!開口說,聲音很粗很凶: 「你們四個人曉得犯了什麼罪嗎?」 「我們犯了什麼鳥罪,就是沒有同你們一起去賣國……」我應該如此說。 啪!法官,狗!拿起戒尺在案桌上著力地拍了一下,圓睜著一雙炯炯灼人的凶眼,喝道: 「綁起來!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罪惡滔天!奉令處你們死!」 「呸!發什麼狗威!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正是你們的拿手戲!」我說。 「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國民黨!」「紅軍萬歲!」「蘇維埃萬歲!」「共產主義萬歲!」我們大聲叫起口號來了。 「打!拖出去!」法官,狗!氣得咆哮起來。於是兵士搶上來,向我們拳打腳踢,槍頭亂打亂戳!十幾個提一個,押上汽車。兵士們碰著了仰山負重傷裡面還藏有許多碎骨的手,仰山尖音呼痛起來!嘟嘟嘟,汽車開動了!沿途有不少的人在看。沿途我們都高呼口號。一會兒到了刑場,兵士把我們提出來,一排兒站著。「跪下去!」劊子手下命令!「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國民黨!」膝頭彎裡猛著了幾槍托,打跪下去了。於是哨子一吹,眼睛一陣黑,完了!完了!我們四個人,完了! 於是穿西裝的,穿呢軍服掛斜皮帶的敵人們,都在張開血口獰笑,慶賀他們結果了四個巨敵。哼!魔鬼們!慢點!不要高興過度了,我們四個雖死了,比我們更聰明更有能力的同志,還有千千萬萬,他們會因我們被慘殺,而激起更高的階級仇恨,他們會與你拚命鬥爭到底!不怕你們屠刀大,你怎樣也殺不完的!歷史註定你要倒!我們一定要打倒你的! 「我們一定要打倒你的!」祥松想到這裡,不覺大聲喊了出來。 「你不睡,喊,發了瘋?!」田壽仰起頭來問。 「我在想事情,睡不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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