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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紅十軍第一次進閩北


  紅十軍自上饒、河口勝利後,就好久都沒有很好地打過勝仗。一來,紅軍中的政治軍事工作,都做得不好;二來,十軍的領導同志對戰略戰術的瞭解,不但模糊,而且錯誤。在敵人殘酷地「圍剿」蘇區中,紅軍的主要任務,應該是配合遊擊戰爭和群眾鬥爭,堅決地打破敵人「圍剿」,來鞏固蘇區根據地。他們不這樣去認識自己的任務,反而發出一種「要鞏固贛東北蘇區,首先就要鞏固中央蘇區,中央蘇區鞏固了,贛東北哪還會不鞏固起來」的奇怪理論,因此,他們認為紅十軍不應該再在贛東北蘇區作戰,應該就拖到中央蘇區去。他們這樣的理論,當然僅是一種表面的詭詞,實際上確是對敵人「圍剿」,動搖恐慌,認為無力戰勝敵人,因而想一跑了事!這明明顯顯是十足的逃跑主義,不克服這種逃跑主義,紅十軍是不能勝利的,贛東北蘇區是不能鞏固的。當時白軍在蘇區內橫沖直闖,要打擊和消滅敵人,並不是困難之事,可是十軍領導同志對戰術的運用上,也多是猶豫遲疑,不少缺點;大仗打不勝,不能打;小仗又不願打,結果等於無仗可打。我們當時是認識了他們錯誤的危險性,與他們作了堅決的鬥爭,並用政府的命令,制止他們的逃跑思想;可是因為我們理論上的幼稚,不能從理論上明確地說服他們,他們還與我們爭論了不少的時間。從此,我們得到一個寶貴的革命教訓,就是在革命勝利發展,環境十分順利的時候,最要防止勝利樂昏了頭腦,而發生「左」傾盲動,以及腐化享樂,不艱苦做工作;在敵人積極向我們壓迫,環境險惡的時候,就最要防止右傾動搖,退卻逃跑,投降主義與逃跑主義的危險。因為紅十軍沒有得到很多勝利,白軍在蘇區燒殺淫擄,蘇區群眾受著極大的摧殘和痛苦,並引起蘇維埃政權的不鞏固,黨又決定我去紅十軍工作一個時期,以求得紅十軍工作的轉變。

  在一九三一年三月間,我到紅十軍去暫代政治委員。(那時,邵式平同志早已調回當任軍委會主席,塗振農(1)同志當任十軍政委)在前說過,我對於紅軍中政治工作的知識和經驗是不夠的;中央出版的各種紅軍的政治工作的書籍,我們沒有接到一本,許多行之有效的政治工作的方法,我都很少知道。但我有的是革命的熱誠和積極性;我仍如在軍委會工作一樣,深入隊伍中去,不憚煩地去檢查,去講說,去指導,去督促;內務,操場,講堂,以及關於各個戰鬥員身上許多瑣屑的問題,我都親自過問;軍中會議,我親自參加的多。好的事儘量發揚它,不好的事則嚴格指責,不稍寬假!在我的影響之下,紅十軍的指戰員同志都高興熱烈起來,在葛源一個星期的整頓訓練,軍中一些散漫混亂的現象,糾正了不少,與從前頗不相同。

  白軍十八師有一團兵進駐貴溪周坊造碉堡,已造了一丈多高。周坊與貴城,距離五十多裡,都是蘇區地方,他這團兵無聯絡無接濟的孤軍深入,自然容易打坍他。紅十軍開去貴溪行動,兩日打了兩次埋伏仗,都取得了勝利,周坊的白軍就動搖退走了。第三天,紅軍又開去攻擊余江橫山徐家的保安團,贛保安團占駐橫山徐家村背的三個山頭,山頭上都挖了立射散兵壕,紮了鹿砦工事頗稱強固;紅軍須通過一個大田畈,才能進攻到山腳下。接火後,保安團伏在壕內向著在田畈上衝鋒前進的紅軍快放,的確是彈如雨下,紅軍接連倒下來十幾個,仍冒彈跑步前進,將沖到山腳下時,保安團動搖了,翻身就跑,紅軍腳挨腳地追去,追了十餘裡,將其一營消滅,才集合回來。紅十軍這次在貴、餘三日三仗,三仗皆捷,將貴、餘蘇區鞏固下來。

  正當此時,閩北蘇區,大為吃緊!閩北紅軍獨立團屢次失利,團長犧牲,士兵動搖,失卻勝利信心。閩北白軍欺獨立團的子彈缺乏,不耐久戰,專以小部分兵力,利用土屋,開鑿槍眼,來對抗紅軍。白軍常以一排兵紮一村莊,也不要怎樣警戒,只放個衛門哨,看到紅軍來了,衛兵鑽進門內,將門關上,就在牆上預先鑿好了的槍眼放槍,紅軍往往對打個整天,都不能攻進,還要傷亡好多人。團長潘驥同志(他是餘幹人,是白軍中嘩變過來的,他訓練隊伍很好,作戰也勇敢)就在攻土屋時,被敵彈打破了全個嘴巴,抬回來待了三天就犧牲了。白軍就用這個戰術,分散兵力,將閩北蘇區一些較大的村莊,全都佔據著,閩北只保存了崇山峻嶺中的幾十個小村落。

  閩北派了一個同志來請求援助,紅十軍乃開進閩北作戰。

  由上饒渡過信河,出石溪,遇著白軍一個旅長、兩個團長,坐了三頂綠呢大轎來,一打,大轎丟下逃走了。當晚占下石塘宿營。到了閩北,派了一部隊伍,去圍攻長澗源土屋中之敵,他們的衛兵,見得我紅軍來,仍是向屋裡一溜,將門關上。我們將土屋圍攻了一天兩晚攻下了,屋內的白軍和反動派全部被俘,從此,白軍就再不敢利用土屋作戰了。

  長澗源戰後的第二天,紅十軍開去打赤石街。約摸早晨三點鐘,紅軍的前衛團,達到赤石街,與守敵乒乒地打響了。斯時除槍聲外,真是萬籟無聲,周圍寂靜,在近處只聽出很細微的沙沙的隊伍行步聲。「的的打打的的的,的的打打的打打!」前衛團吹起前進號來了。在這寂靜的空氣中,傳來這幾聲尖銳的號音,覺得又是清脆,又是悲壯,使人人都發生拼命沖上去的興奮情感!號音吹過,隊伍突然快步地行進了。赤石街是臨崇河的一個市鎮,除臨河一面,三面都築起了兩丈高的圍牆,並有八個碉樓,守敵為福建海軍陸戰隊。我紅軍衝鋒真不怕死,打倒一個又上去一個,經三小時的激戰,我軍傷亡了七十餘人,還沒有沖上牆去。地上躺著幾十個從前線抬下來的負傷戰士,從他們的傷口中,鮮紅的血一陣一陣地淌流出來!軍醫忙著替他們紮繃帶。我走過去安慰他們說:「同志!你們寶貴的血是為蘇維埃政權流的,請忍耐痛苦,我們會竭力替你們醫好來的!」他們都答覆說:「不要緊的,請你督促隊伍殺上去,將土匪軍消滅去就好了!」崇安城的白軍,打接應來了,我們早已配備了充分的兵力去對付他們。他們隊伍剛剛展開,我紅軍就是一個猛衝鋒,他們哪裡擋得住,馬上就潰走了。機關槍迫擊炮都丟了下來,紅軍隨後緊追著,大部分繳了械,一小部竄入崇城,另一小部來不及進城,都跳到崇河溺死了。赤石街守敵,看到援軍失敗,也慌慌地逃走,紅軍佔領了赤石街。

  一直到現在,我腦中還清晰地存留著一個英雄的肖影,這就是我們的衛兵連長;他的姓名我忘記了,好吧,他就做個無名英雄吧!他在擊退崇城援敵的火線中,繳敵步槍三支,但身負三傷。我們叫擔架將他抬著走,令他好好地休息。我對他說:「火線事你不要管,你靜心養好你的創口吧!」他點點頭。忽然另有一部敵軍打來了,槍聲頗激烈。他從擔架上跳了下來,從跟隨他的衛兵手裡,拿下他用的駁殼槍,上好子彈,一步一顛地向敵方走去;他喊叫著指揮隊伍沖上去,很快就將敵消滅;他又繳到槍五支,但這次他卻在陣上犧牲了。

  崇安城本不難攻入,唯當日在赤石街激戰與擊潰崇城援敵中,傷員不少;我們這次算是在白區作較大戰爭的第一次,兢兢業業,唯恐失利,城內情況不十分清楚;傍晚時,又受了一個意外的敵人的衝擊,將我第三團團政委胡烈同志打死,以致影響攻城決心,遂撤回坑口。可惜得很,當時沒有堅決攻城。如果那晚攻城,城中兩個正在戰慄著的白軍旅長,是很難有脫逃的可能了。

  在坑口,我們在胡烈同志的棺前,開會追悼他及陣亡將士。當我們剛開口唱國際歌時,一陣悲哀情緒湧上來,喉嚨哽咽著不能出聲,一眶熱的眼淚不覺就滾出來了。我們的老將軍周建屏同志和到場的戰士都流下淚來,我們是痛悼著我們失去了的英勇戰士。

  將在閩北繳到的槍支,全數留在閩北,並留下一很能戰鬥的特務營,作為閩北紅軍的骨幹。經過紅十軍這樣重大的幫助,閩北黨的工作,又作過嚴格的檢閱,閩北的蘇維埃運動,才又重新向前發展。

  紅十軍這次進閩北,除軍事上得到勝利,打了十一仗,仗仗皆勝,建立紅十軍在閩北的軍威外,主要的,還是這次的勝利,奠定了閩北蘇維埃和紅軍向前勝利發展的基礎,這是政治上的一個極可寶貴的收穫。

  紅十軍因急於回贛東北蘇區,在坑口休息了幾天,即由上饒的另一路線折回。兩日行軍兩百餘裡,就到了上饒沙溪街的對岸。當時,白軍以紅十軍遠出白區,企圖在白區包圍殲滅我們,將信河所有的船隻,都調集於幾個城市,使我們不得渡河。但紅軍是具有克服各種困難的力量,終於在沙溪下游五裡之處,找到小船五隻,先渡過一團人,佔領了沙溪街,再將沙溪街河下扣系的船隻開過來,全部紅軍就安穩地渡過春水泛漲的信河。回到贛東北蘇區後,隊伍已經是很疲乏的了。

  紅十軍折回後,情緒高漲,個個都決心要消滅白軍五五師,在白區都能打這多勝仗,在蘇區打仗,更有把握得勝。時五五師有一團人駐芳墩,築了城牆,企圖久住。紅十軍只在冷水塢地方,截擊它的交通部隊一次,不上一刻鐘就消滅他的一營,駐芳墩的殘部,就連夜逃走了。

  中央派來做紅軍工作的幾個同志,已經到了,我就交卸政委的責任,仍回蘇維埃工作。

  此次當任軍政委,雖只四十五天,雖比較做後方工作要辛苦得多,但精神卻是十分愉快!因為我覺得人生最痛苦的,莫如戰爭的失敗;而最快樂的莫如戰爭的勝利。戰爭一次一次的勝利,那勝利的喜悅心,簡直會忘記一切疲勞和辛苦,就是幾天不吃飯,也沒有什麼要緊了。

  【注】

  (1)塗振農(1896—1951),江西奉新縣人,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紅十軍政委,1942年在中共南方工作委員會工作時被捕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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