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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重起爐灶,再來幹吧!」


  自國共合作以來,共產黨員為國民革命所盡的力,所流的血,所付與的犧牲,不可謂不多了。正因全國共產黨員和青年團員在群眾中的努力工作,使全國廣大工農勞苦群眾同情和參加國民革命,又因得到無產階級國家大力的幫助,國民革命的勢力,才能在很短時期內,由統一兩廣而伸長到中國的中部。只因當時共產黨中央,為陳獨秀不可救藥的機會主義統治著,不執行共產國際的正確路線,不爭取革命領導權,拿到無產階級的手裡;而對於不能徹底革命的民族資產階級,事事退讓,拱手將革命領導權送給它,結果,民族資產階級畏懼工農革命勢力的發展,乃中途叛變革命,投入於帝國主義的懷抱中,與中國封建地主階級結成反革命的聯盟,來進攻革命。第一次大革命就因此失敗了。昔日在革命運動中努力拼命的共產黨員,到此,被捕的被捕,逃走的逃走,坐牢的坐牢,殺頭的就更多了——這就是血腥的清黨運動!有些在大革命時,企圖升官發財而混入共產黨的投機分子,現在原形畢露,紛紛登報聲明脫離了;另有一些怯懦分子,對反革命的屠殺恐怖,對革命前途悲觀失望,躲藏起來,消極不做工作的也有,逃入寺廟去當和尚的也有——這也可以說是共產黨內部的自然清洗。只有那真正堅決革命的共產黨員,仍繼續不懈地奮鬥著。這一次,共產黨的組織,是遭受了極大的破壞,黨員犧牲不小;工農群眾由地主資本家的反攻而被屠殺的更不知有多少萬人!至今想來,這個機會主義的陳獨秀,你造的罪惡也不算小了。

  我自一九二二年參加革命,到一九二七年,共有六年,都是做國民革命的工作。在這六年過程中,雖因肺病的糾纏,當然妨害不少的工作時間,但只要有一天病好,我就得積極工作一天;此時,國共分了家,從前在一塊做工作的暫時同盟者,現在都現出猙獰的反革命的臉孔來了。不好耍的,一見到他們,就要被他們一口吞了去,就要死!不是朱培德歡送(?)去武漢的時候可比了,要找個安全的站腳地,都是很困難的了。

  然而,我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篤誠的信仰者,大革命雖遭受失敗,但我毫無悲觀失望的情緒。我當時還不瞭解這次失敗的根本原因,而只認為是党不注意武力的爭取;他們有軍隊有槍,我們不要軍隊不要槍,於是他們的槍頭向我們倒下來指著,我們自然要逃走了。假若我在省農協工作時,中央指示要組織軍隊,那江西八十一縣,每縣組織一營農民自衛軍,是很不難的;有了八十一營農民自衛軍,朱培德歡送(?)我們出境,請我們滾蛋,我們倒要先歡送他,叫聲「朱先生,請!你滾蛋!」了。就在現在,我們有了相當的武力,他們反革命要殺我們,我們就和他們對殺一場,看他們又能怎麼樣!?我這種思想,當然是有理由的,這種不要武力,並自動解除武裝,繳武漢工人糾察隊的槍給敵人的錯誤,是這次大革命失敗的一個非常重大的原因!但這錯誤的來源,還是由於陳獨秀可恥的一貫的機會主義的路線而來的,這是我沒有懂清楚的,我只簡單的專看到「不該不要武力」這個問題罷了。我越想越氣,越憤激!

  雖然如此,我又想轉來了;這次的失敗,只能是暫時的,中國革命的復興,革命新的高潮,必然要很快到來的。「資本主義的社會,必然要覆滅,代之而起的,必然是共產主義;反革命必然要失敗,革命一定要得到最後的勝利。」這是絕對的真理,同時,這也是我的基本信仰。好吧!錯誤是錯誤過去了,失敗是失敗過去了,算了吧!重起爐灶,再來幹吧!

  我把好一點的衣服脫下來,同人家換了幾件破爛衣服穿上,化裝成了一個什麼樣子的人,我沒有照鏡子,也不知道了,只是這樣化裝一下,一定與原相是有點不同了。我背起包袱,穿上草鞋,一個人獨自走回弋陽。途中是經過了一些困難,也遇著一些有趣的事,如果是小說家用文藝的手腕描寫出來,倒是一篇好小說,現在我是坐在囚牢裡,是沒有心情去寫了。路上走了十幾天,在一個晚上更深人靜的時候,摸到了家。喊了幾聲門,把睡著的父親母親喊醒了,他們打開了門,讓我進去。「呀!你回來了!」這是我母親第一句話;接著,我家裡的親人和村中的農民,都來看我。看到我穿著一身破衣,知道我是化裝逃回來的,大家不免有點惘然之意。我囑咐大家要守秘密,不能在外面談說;大家都說:「這個自然。」我就躲在房裡不出來,連吃飯也在房裡。

  潛伏各地的同志,一個一個被我派人去叫來了。

  大家開了一個會,一致反對悲觀動搖,灰心消極,認為「重起爐灶,再來幹吧!」是對的。因決定從下層群眾做起,不要怕艱苦,乃分頭到各村去活動,在七天內,居然組成了二十幾個黨的支部,群眾團體,也組織了同樣的多。這是因為弋陽九區的群眾,在早就受了不少的革命影響,北伐軍到江西後,很快就組織了農民協會。第一件事,自然是打土豪劣紳!巨紳張大綱是捉起來了,其餘的土劣逃的逃,罰款的罰款,都給了他們以重創!李烈鈞的軍隊退到贛東時,土劣就請了一營人進攻九區,九區集合了五千農民同他們作戰,第一天把他們打退了,後因指揮無人,大眾潰散,被李軍燒了二十幾村房屋。漆工鎮就在此次燒得精光。群眾心裡,是永遠懷恨不忘的,這次有人去宣傳組織,所以他們就很快組織起來了。

  檢查我們的武裝,實在太少了,力量太不夠了,乃決定我去鄱陽搞些槍來。鄱陽原有一個警備團,有槍一百支,團長為共產黨員胡烈(1)同志,可以說該團是共產黨的。我從吉安回弋陽時,途經鄱陽,曾在船上找到鄱陽的同志來說話,要他們將警備團帶到弋陽去,以保存實力。他們答應可以,所以我這次去鄱陽,滿以為可以將該警備團帶來,至少可帶來一半;哪知到了鄱陽,那班名為共產黨員而實則反動派的鄱陽老,早就以犧牲警備團為與劣紳妥協的條件,將警備團斷送了。胡烈同志撤了職,警備團裡面的黨員悉行開革,革命的警備團,現在變成豪紳地主忠實的守門狗了。我雖然氣得要命,但亦無法可想。隨後還是爭紅了臉,說了「你們把槍送給縣衙門,就是反革命!」才勉強將存在一個負責同志家裡的十支槍拿得來,他們還準備將此槍送還鄱陽縣衙門,以清手續呢!鄱陽那些假革命分子,以後都變為改組派姜伯璋的爪牙,破壞革命,不遺餘力。

  在鄱陽會到省委派來的特派員(2),聽到了他關於中央「八七緊急會議」經過的報告,才知道在共產國際指導之下,黨已經嚴格地指斥陳獨秀先生異常有害的機會主義的路線,這一路線將中國第一次震動全世界的大革命,活活地斷送了。党重新決定了正確的策略,決定了「土地革命」的口號,決定秋收暴動等。我聽到了他的報告,好不滿心歡喜!

  我急速將十支槍運回,準備秋收暴動,計劃先攻下弋陽城,即以弋陽縣為根據地——這當然是一種幼稚的盲動主義的幻想。

  從此,我開始進行土地革命的鬥爭了。

  在此以前的六年,是我為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國民革命而努力的時期;在此以後的八年,直至這次被俘為止,則是我為反帝國主義的土地革命,為蘇維埃革命而奮鬥的時期。

  【注】

  (1)胡烈(1905—1931),又名李新漢,江西鄱陽縣人。中共黨員,曾任鄱陽革命委員會主任,紅軍團政治部主任、團政委。1931年5月在閩北崇安戰鬥中犧牲。

  (2)為劉士奇(1889—1933),又名劉士驥,湖南嶽州人。時任中共江西省委委員,省職工運動委員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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