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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先生的文藝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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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器識而後文藝 李叔同先生,即後來在杭州虎跑寺出家為僧的弘一法師,是中國近代文藝的先驅者。早在五十年前,他首先留學日本,把現代的話劇、油畫和鋼琴音樂介紹到中國來。中國的有話劇、油畫和鋼琴音樂,是從李先生開始的。他富有文藝才能,除上述三種藝術外,又精書法,工金石(現在西湖西泠印社石壁裡有「叔同印藏」),長於文章詩詞。文藝的園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一般人因為他後來做和尚,不大注意他的文藝。 今年是李先生逝世十五周年紀念,又是中國話劇五十周年紀念,我追慕他的文藝觀,略談如下:李先生出家之後,別的文藝都屏除,只有對書法和金石不能忘情。他常常用精妙的筆法來寫經文佛號,蓋上精妙的圖章。有少數圖章是自己刻的,有許多圖章是他所贊善的金石家許霏(晦廬)刻的。他在致晦廬的信中說:晦廬居士文席:惠書誦悉。諸荷護念,感謝無已。朽人剃染已來二十餘年,於文藝不復措意。世典亦云:「士先器識而後文藝」,況乎出家離俗之侶;朽人昔嘗誡人云:「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即此義也。承刊三印,古穆可喜,至用感謝……(見林子青編《弘一大師年譜》第205頁) 這正是李先生文藝觀的自述,「先器識而後文藝」,「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正是李先生的文藝觀。 四十年前我是李先生在杭州師範任教時的學生,曾經在五年間受他的文藝教育,現在我要回憶往昔。李先生雖然是一個演話劇,畫油畫、彈鋼琴、作文、吟詩、填詞、寫字、刻圖章的人,但在杭州師範的宿舍(即今貢院杭州一中)裡的案頭,常常放著一冊《人譜》(明劉宗周著,書中列舉古來許多賢人的嘉言懿行,凡數百條),這書的封面上,李先生親手寫著「身體力行」四個字,每個字旁加一個紅圈,我每次到他房間裡去,總看見案頭的一角放著這冊書。當時我年幼無知,心裡覺得奇怪,李先生專精西洋藝術,為什麼看這些陳貓古老鼠,而且把它放在座右,後來李先生當了我們的級任教師,有一次叫我們幾個人到他房間裡去談話,他翻開這冊《人譜》來指出一節給我們看。 唐初,王(勃)、楊、廬、駱皆以文章有盛名,人皆期許其貴顯,裴行儉見之,曰:士之致遠者,當先器識而後文藝。勃等雖有文章,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耶……(見《人譜》卷五,這一節是節錄《唐書·裴行儉傳》的) 他紅著臉,吃著口(李先生是不善講話的),把「先器識而後文藝」的意義講解給我們聽,並且說明這裡的「顯貴」和「享爵祿」不可呆板地解釋為做官,應該解釋道德高尚,人格偉大的意思。「先器識而後文藝」,譯為現代話,大約是「首重人格修養,次重文藝學習」,更具體地說:「要做一個好文藝家,必先做一個好人。」可見李先生平日致力於演劇、繪畫、音樂、文學等文藝修養,同時更致力於「器識」修養。他認為一個文藝家倘沒有「器識」,無論技術何等精通熟練,亦不足道,所以他常誡人「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我那時正熱中於油畫和鋼琴技術,這一天聽了他這番話,心裡好比新開了一個明窗,真是勝讀十年書。從此我對李先生更加崇敬了。後來李先生在出家前夕把這冊《人譜》連同別的書送給我。我一直把它保藏在緣緣堂中,直到抗戰時被炮火所毀。我避難入川,偶在成都舊攤上看到一部《人譜》,我就買了,直到現在還保存在我的書架上,不過上面沒有加紅圈的「身體力行」四個字了。 李先生因為有這樣的文藝觀,所以他富有愛國心,一向關心祖國。孫中山先生辛亥革命成功的時候,李先生(那時已在杭州師範任教)填一曲慷慨激昂的《滿江紅》,以志慶喜:皎皎昆侖山頂月,有人長嘯。看囊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腦。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荊軻墓,咸陽道。聶政死,屍骸暴。盡大江東去,餘情還繞。魂魄化成精衛鳥,血花濺作紅心草。看從今一擔好河山,英雄造。(見《弘一大師年譜》第三十九頁) 李先生這樣熱烈地慶喜河山的光復,後來怎麼捨得拋棄這「一擔好河山」而遁入空門呢?我想,這也仿佛是屈原為了楚王無道而憂國自沉吧!假定李先生在「靈山勝會」上和屈原相見,我想一定拈花相視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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