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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本國的記載對外國的記載


  本國的記載之對外國的記載,也是互有短長的,也是不能一概而論的。大致說起,外國或是外國人的記載總是靠不住的多。傳聞既易失真,而外國人之瞭解性又每每差些,所以我們現在看西洋人作的論中國書,每每是隔靴搔癢,簡直好笑,然而外國的記載也有他的好處,他更無所用其諱。承上文第二節說,我們可說,他比民間更民間。況且本國每每忽略最習見同時卻是最要緊的事,而外國人則可以少此錯誤。譬如有一部外國書說,中國為藍袍人的國(此是幾十年前的話),這個日日見的事實,我們自己何嘗感覺到呢?又譬如歐美時裝女子的高跟鞋,實與中國婦女之纏足在心理及作用上無二致,然而這個道理我們看得明顯,他們何嘗自覺呢?小事如此,大者可知。一個人的自記是斷不能客觀的,一個民族的自記又何嘗不然?本國人雖然能見其精細,然而外國人每每能見其綱領。顯微鏡固要緊,望遠鏡也要緊。測量精細固應在地面上,而一舉得其概要,還是在空中便當些。這道理太明顯,不必多說了。例也到處都是,且舉一個很古的罷。

  (《史記·大宛傳》)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須髯。善市賈,爭分銖。俗貴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決正。

  這不簡直是我們現在所見的西洋人嗎?(這些人本是希臘波斯與土人之混合種,而憑亞裡山大之東征以攜希臘文化至中亞者。)然而這些事實(一)深眼,(二)多須髯,(三)善市賈,(四)貴女子,由他們自己看來,都是理之當然,何必注意到呢?外國人有這個遠視眼,所以雖馬哥孛羅那樣胡塗荒謬,亂七八糟的記載,仍不失為世上第一等史料;而沒有語言學人類學發達的羅馬,不失其能派出一個使臣答西塗斯(Tacitus)到日耳曼回來,寫一部不可泯滅的史料(De Cerma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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