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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東小東的地望和魯、燕、齊的初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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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小東說 ——兼論魯燕齊初封在成周東南後乃東遷 一、大東小東的地望和魯、燕、齊的初封地 《詩·小疋·大東》篇序曰:「東國困於役而傷于財,譚大夫作是詩以告病焉。」其二章云:「小東大東,杼柚其空。」大東小東究在何處,此宜注意者也。箋云:「小也大也,謂賦斂之多少也。小亦於東,大亦於東;言其政偏,失砥矢之道也。」此真求其說不得而敷衍其辭者。大東在何處,詩固有明文。《魯頌·宮》,「奄有龜蒙,遂荒大東」,已明指大東所在,即泰山山脈迤南各地,今山東境,濟南泰安迤南,或兼及泰山東部,是也。譚之地望在今濟南。譚大夫奔馳大東小東間,大東既知,小東當亦可得推知其地望。吾比校周初事蹟,而知小東當今山東濮縣河北濮陽大名一帶,自秦漢以來所謂東郡者也。欲申此說,不可不于周初方域之跡有所考訂,而求解此事,不得不先于東方大國魯燕齊之原始有所論列焉。 武王伐紂,「致天之屆,於牧之野」。其結果誅紂而已,猶不能盡平其國。紂子祿父仍為商君焉。東土之未大定可知也。武王克殷後二年即卒,周公攝政,武庚以奄商淮夷畔,管蔡流言,周室事業之不墜若線。周公東征,三年然後滅奄。 多士多方諸辭,其于殷人之撫柔蓋致全力焉。營成周以制東國,其于守防蓋甚慎焉。猶不能不封微子以奉殷社,而緩和殷之遺民,其成功蓋如此之難且遲也。乃成王初立,魯、燕、齊諸國即可越殷商故域而建都於海表之營丘,近淮之曲阜,越在北狄之薊丘,此理之不可能也。今以比較可信之事實訂之,則知此三國者,初皆封于成周東南,魯之至曲阜,燕之至薊丘,齊之至營丘,皆後來事也。茲分述之: 燕《史記·燕世家》:「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于北燕。其在成王時,召公為三公。自陝以西,召公主之;自陝以東,周公主之。」召公既執陝西之政,而封國遠在薊丘,其不便何如?成王中季,東方之局始定,而周武王滅紂即可封召公于北燕,其不便又何如?按,燕字今經典皆作燕翼之燕,而金文則皆作郾。著錄者有郾侯鼎,郾侯戈,郾王劍,郾王喜戈,均無作燕者。郾王喜戈見《周金文存》卷六第八十二葉,郾王大事劍見同卷補遺。其書式已方整,頗有隸意,其為戰國器無疑。是知燕之稱郾,曆春秋戰國初無二字,經典作燕者,漢人傳寫之誤也。燕既本作郾,則與今河南之郾城,有無關係,此可注意者。在漢世,郾縣與召陵縣雖分屬穎川汝南二郡,然土壤密邇,今郾城縣實括故郾召陵二縣境。近年郾城出許沖墓,則所謂召陵萬歲裡之許沖,固居今郾城治境中。曰郾曰召,不為孤證,其為召公初封之燕無疑也。 魯《史記·魯世家》:「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為魯公。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大公亦封于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及後聞伯禽報政遲,乃歎曰:『嗚乎,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按,今河南有魯山縣,其地當為魯域之原。《魯頌·宮》云: 後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至於文武,纘大王之緒。致天之屆,於牧之野。無貳無虞,上帝臨女!敦商之旅,克鹹厥功。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于魯。大啟爾宇,為周室輔!」 此敘周之原始,以至魯封。其下乃云: 乃命魯公,俾侯於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 此則初命伯禽侯于魯,繼命魯侯侯于東,文義顯然。如無遷移之事,何勞重複其辭?且許者,曆春秋之世,魯所念念不忘者。《宮》:「居常與許,複周公之宇!」《左傳·隱公十一年》:「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庚辰,傅于許……壬午,遂入許……齊侯以許讓公。」滅許盡魯國先有之,魯于許有如何關係,固已可疑。春秋只對許宿二國稱男,男者,「侯田男」也,見近出土周公子明錫天各器。然則男實為附庸。宿介於宋魯之間,《左傳》僖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臾,風姓也,實司太皞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此當為魯之附庸。許在春秋稱男,亦當以其本為魯附庸,其後鄭實密邇,以勢臨之,魯不得有許國為附庸,亦不得有許田,而割之于鄭。然舊稱未改,舊情不忘,歌於《頌》,書於《春秋》。成周東南既有以魯為稱之邑,其東鄰則為「周公之宇」,魯之本在此地無疑也。 楚者,荊蠻北侵後始有此號。《左傳》莊十年、莊十四年、莊二十三年、莊二十八年,皆稱荊。僖公元年,「楚人侵鄭」以下乃稱楚。金文有「王在楚」之語,知其地必為嵩山迤南山麓之稱。《史記》載周公當危難時出奔楚,如非其封地,何得于艱難時走之乎?此亦魯在魯山之一證也。 且周公事業,定殷平奄為先。奄當後來魯境,王靜安君論之是矣。周公子受封者,除伯禽為魯公,一子嗣周公于王田中而外,尚有凡、蔣、邢、茅、胙、祭。如杜預所說地望可據,則此六國者,除蔣遠在汝南之南境不無可疑外,其餘五國可自魯山縣東北上,畫作一線以括之。衛在其北,宋在其南,「周公之宇」東漸之形勢可知也。 齊 齊亦在成周之南。《史記·齊世家》:「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其先祖常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際,封于呂,或封于申,姓薑氏。夏商之時,申呂或封枝庶子孫,或為庶人,尚其後苗裔也。本姓薑氏,從其封姓,故曰呂尚。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西伯將出獵,蔔之曰:『所獲非龍非彨,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于渭之陽。與語,大說。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載與俱歸,立為師。或曰: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遊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或曰:呂尚處士,隱海濱。周西伯拘羑裡,散宜生、閎夭素知而招呂尚。呂尚亦曰:『吾聞西伯賢,又善養老,盍往焉?』三人者為西伯求美女奇物,獻之於紂,以贖西伯。西伯得以出返國。言呂尚所以事周雖異,然要之為文武師。周西伯昌之脫羑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 循此一段文章,真戰國末流齊東野人之語也。相互矛盾,而自為傳奇。《國語》:「齊許申呂由大薑」,據此可知齊以外戚而得封,無所謂垂釣以幹西伯。《詩·大雅·大明》:「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據此,可知尚父為三軍之勇將、牧野之功臣,陰謀術數,後人託辭耳。凡此野語,初不足深論者也。 《史記》又云:「於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師尚父于齊營丘。東就國,道宿,行遲。逆旅之人曰:『吾聞時難得而易失,客寢甚安,殆非就國者也。』太公聞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國。萊侯來伐,與之爭營丘。營丘邊萊,萊人夷也,會紂之亂,而周初定,未能集遠方,是以與太公爭國。」 據此可見就國營丘之不易。至於其就國在武王時否,則甚可疑。齊者,濟也,濟水之域也,其先有有濟,其裔在春秋為風姓。而營丘又在濟水之東。武王之世,殷未大定,能越之而就國乎?尚父侯伋兩世曆為周輔,能遠就國於如此之東國乎?綜合《經》《傳》所記,則知太公封邑本在呂也。 《詩·大疋》:「崧高維嶽,駿極於天。」《毛傳》曰:「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嶽也。東嶽岱,南嶽衡,西嶽華,北嶽恒。」按,崧高之解固確,而四嶽所指,則秦漢間地理,與戰國末或秦漢時人托之以成所謂「粵若稽古」之《堯典》者合,與周地理全不合。吾友徐中舒先生謂,《左傳》昭四年「四岳、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九州之險也」一句中各地名在一域,則此九州當為一域之名,非如《禹貢》所謂。按,此說是矣。《鄭語》:「公曰,『謝西之九州何如?』」此正《昭四年》傳所謂九州。謝西之域,即成周之南,當今河南西南境,西接陝西,南接漢陽諸山脈。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皆在此區域,四嶽亦不能獨異也。四岳之國,名號見於經籍者,有申、呂、許。申、呂皆在四嶽區域中,可以《詩》證之。「崧高維嶽,駿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是也。申在宣王時曾邑于謝。今南陽縣境,此為召伯虎所定宅。《崧高》又云:「亹亹申伯,王纘之事。于邑于謝,南國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執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謝人,以作爾庸。」據此,知申在西周晚年曾稍向南拓土也。呂甫為一名之異文,彝器有呂王作大姬壺、呂仲彝等,而《禮記》引《書》作甫刑。《詩·王風》,申甫許並列。《左傳》:「楚……子重請取于申、呂,以為賞田……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呂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禦北方。若取之,是無申、呂也!』」申既可知其在謝,呂當去之不遠。《水經注》,宛西有呂城,四岳受封,此當不誤也。許之地望則以地名至今未改故,更無疑問。四嶽之義既得,呂之地望既知,再談呂與周之關係。姬之與薑,縱非一家之支派,如祝融之八姓者,亦必累世之姻戚,如滿洲之於蒙古。《晉語》:「昔少典取於有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薑。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異姓則異德,異德則異類。異類雖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此真如後來之秦晉、齊魯,累世相戰,亦累世相姻也。《大雅·生民》:「厥初生民,實維薑嫄。」《魯頌·宮》述其遠祖,而曰:「赫赫薑嫄,其德不回。」此則姬薑共其神話,種族上當不無多少關係。《詩》:「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薑,京室之婦。」《周語》:「齊許申呂由太薑。」是知四岳諸國,實以外戚顯于周,逮西周之末,申伯猶以外戚強大。《詩·崧高》,「不顯申伯,王之元舅」是也。其後申竟以外戚之勢,亡宗周,而平王惟母族是党,當荊蠻之始大,北窺周南,且勞周民戍于申呂許焉。 《傳》記稱齊大公為呂望,《書·顧命》稱丁公為呂伋。此所謂呂者,當非氏非姓。男子不稱姓,而國君無氏。此之父子稱呂者何謂耶?准以周世稱謂見於《左傳》等書者之例,此父子之稱呂,必稱其封邑無疑也。然則齊大公實封于呂,其子猶嗣呂稱,後雖封于齊,當侯伋之身舊號未改也。《史記》所載齊就國事,萊夷來爭,其初建國之飄搖可知也。《檀弓》:「太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返葬于周。」營丘之不穩可知也。《左傳》僖四年:「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似東海之封,始于太公矣。然細察此段文義,實是兩句。「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者,召康公命大公語也。「賜我先君履」者,此先君固不必即為太公,且其四至不括楚地。是則僅言封域之廣,為諸侯之霸而已,與上文「五侯九伯女實征之」者非一事也。 呂既東遷而為齊,呂之故地猶為列國,其後且有稱王者。彝器有「呂王作大姬壺」,《書》有「呂命王享國百年,旄荒」。《書·呂刑》:「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史記》云:「甫侯言于王。」鄭云:「呂侯受王命入為三公。」此皆求其文理不可解而強解之之辭。呂命王,固不可解作王命呂。如以命為呂王之號,如周昭王之類,則文從字順矣。且呂之稱王,彝器有征。《呂刑》一篇王曰辭中,無一語涉及周室之典,而神話故事,皆在南方,與《國語》所記頗合。是知《呂刑》之王,固呂王,王曰之語,固南方之遺訓也。引《呂刑》者,墨子為先,儒家用之不見於《戴記》之先,《論語》《孟子》絕不及之。此非中國之文獻儒家之舊典無疑也。然後來呂之世系是否出之太公望,則不可知,其為諸薑則信也。 雒邑之形勢,至今日猶有足多者,在當年實為形勝之要地,周人據之以控南方東方之諸侯者也。齊、燕、魯初封於此,以為周翰,亦固其所。循周初封建之疆,南不逾于陳、蔡,毛鄭所謂文王化行江漢者,全非事實,開南國者召伯虎也。東方者,殷商之舊,人文必高,而物質必豐。平定固難,若既平定之後,佐命大臣願錫土於其地,以資殷富,亦理之常。夫封邑遷移,舊號不改,在周先例甚多,鄭其著者。魯燕移封,不失舊號。呂以新就大國,定宅濟水,乃用新號,此本文之結論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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