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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慕容廆創業遼西


  鮮卑者,五胡之一,前燕、後燕、南燕者,十六國之三也。晉失其政,天下大亂,帝統南遷,胡羯稱制。於是中原文物之盛,淪為異族爭奪之域,世所謂「五胡亂華」也。五胡之中,有漢化極深者,有漢化頗淺者,慕容廆之曾祖,始入居遼西,其受漢化還遜匈奴劉氏。然慕容廆及其子孫三世,雅慕華風,故建國東北,頗有文物,初服晉朝,亦盡臣節,非石氏、赫連氏等之比也。慕容氏三國之事蹟,及其別支吐谷渾,乃一般中國史上之一段,今不能具述,但論其創業于遼西並紀其興亡年代焉。

  鮮卑者,東胡之支也,別依鮮卑山,故因號焉。漢逐匈奴西去,並移其遺民于郡國,終以地理之不宜,不能殖民,其地遂為鮮卑所有。鮮卑於漢,「道暢則馴,時薄先離」(《後漢書》讚語)。至檀石槐始大,盡據匈奴故地,重為漢患。魏武平烏桓,稍殺其勢。檀石槐所置中部(當漢郡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大人有慕容氏(見《魏志》注引《魏書》)。魏初,慕容氏之莫護跋率其諸部入居遼西。以從司馬懿伐公孫氏有功,拜率義王。始建國於棘城(棘城晉屬昌黎郡)之北,以慕容為姓(按《晉書》釋慕容二義,皆以漢語之音義釋之。《魏志》三十注引《魏書》,檀石槐所分之中部大人中有慕容,然則慕容固鮮卑舊氏名,非漢語也)。子木延,從毌丘儉征高麗有功,加號左賢王(《御覽》引《十六國春秋》大都督)。木延子涉歸,以功進拜鮮卑單于,遷邑於遼東北,於是漸慕華風矣。

  涉歸子廆,幼時晉安北將軍張華一見奇之,謂曰:「君後必為命世之器,匡難濟時者也。」大康五年(公元284年),廆立,十年(公元289年),遷於徒河之青山,(《寰宇記》七十一:「徒河城,漢縣,有廢城在柳城東北。有山曰青山,在郡東北九十裡。」按,徒河故城當在今錦縣義縣間。)元康四年(公元294年),定都大棘城(今義縣西北)。永寧(公元301年)中,燕土大水,廆開倉振給,幽方獲濟。晉帝褒賜命服。值永嘉之亂,廆自稱鮮卑大單于。時遼東之晉官相殺,附塞鮮卑借辭為亂,百姓流亡者多歸於廆。廆以勤王為名,平遼東之叛亂鮮卑,徙其部眾於棘城。瑯琊王承制於建業,廆遣使浮海勸進。及王即帝位(東晉元帝),授廆將軍單于。時二京傾覆,幽冀淪陷,廆刑政修明,虛懷引納,流亡多歸之。廆乃立郡以統流人,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並州人為唐國郡。於是推舉賢才,委以庶政。以河東裴嶷、代郡魯昌、北平楊耽為謀主,北海逢羨、廣平遊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東裴開為股肱,渤海封奕、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蘭陵繆愷以文章才任居樞要,會稽朱左車、太山胡母翼、魯國孔纂以舊德清重引為賓友,平原劉,儒學該通,引為東庠祭酒,其世子皝率國胄束修受業焉。廆覽政之暇,親臨聽之。

  太興(公元318至321年)初,晉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嗾高句麗宇文(南匈奴之一部)段國(鮮卑之一部皆乘永嘉之亂以建國者)合以伐廆,廆敗之,于宇文營中獲皇帝璽三鈕,送於建業,於是拓地益廣。晉帝拜廆車騎將軍,平州牧,丹書鐵券,承制海東。羯主石勒遣使通和,廆拒之,送其使於建業。勒怒,使宇文乞得龜擊廆,廆滅之。晉成帝即位,遣使與太尉陶侃箋,痛論中原羯胡之害,江外禍變之恥(時王敦、蘇峻相繼作亂),約以戮力王室,共圖匡複。其結語曰:

  廆於寇難之際,受大晉累世之恩,自恨絕域,無益聖朝,徒系心萬里,望風懷憤。今海內之望,足為楚漢輕重者,惟在君侯。若戮力盡心,悉五州之眾,據兗豫之郊,使向義之士,倒戈釋甲,則羯寇必滅,國恥必除。廆在一方,敢不竭命?孤軍輕進,不足使勒畏首畏尾,則懷舊之士,欲為內應,無由自發故也。

  同時齎其東夷校尉等上侃疏,求朝廷除廆燕王。朝議未決而廆卒。

  廆之事晉,自非盡出於本心,蓋一由於政治作用,二由於向慕漢化,然晉室自身之由來,其孝子茲孫便以為安得長久(晉明帝語王導者),南渡之後,王敦、蘇峻相繼作亂,即王導之節亦非蘇武之節(陶侃嘲導語),陶侃行跡又非無可議者。以如此之榜樣,欲期遠方歸化之戎夷存孤忠於隔絕之域,實為不可能者。如廆所為,固由於向慕華風耳。

  庵卒,子皝嗣,猶奉晉正朔,而甚無臣節。以與段遼(段氏東郡鮮卑之族,自務勿塵以來,日益強盛。其地西接漁陽,東界遼水,所統胡晉三萬餘戶,控弦四五萬騎)相攻,詭稱藩于偽趙王石虎。旋滅段氏,複以宇文為患,而高句麗去國密邇(其時高句麗已乘晉亂向北拓土),謀先剪之。晉咸康八年(西342年,《晉書》載記系於七年),皝率勁卒四萬人自南陝以伐宇文高句麗,又使慕容翰、慕容垂為先鋒,遣長史王寓等勒眾萬五千從北置而進。高句麗王釗,謂皝軍之從北路也,乃遣其弟武統精銳五萬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陝。翰與釗戰於木底,大敗之,乘勝遂入丸都,釗單馬而遁。皝掘釗父利墓,載其屍並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餘口,焚其宮室,毀丸都而歸。明年,釗遣使稱臣于皝,貢其方物,乃歸其父屍。滅宇文國,拓土千里。又《晉書》載慕容恪攻高句麗南蘇,克之,置戍而還(《晉書》記此未系年)。永和三年,世子慕容及恪率騎萬七千東襲夫餘,克之,虜其王及部眾五萬餘口以還。終皝之世,受晉封拜,皝亦頻遣使貢獻焉。皝性猜忌,而雅好文籍,造《太上章》,著《典誡》,興東庠,每親至講學,虜主中之矯矯也。

  皝卒,子嗣,乘偽趙冉閔之亂,南下定鄴都,遂於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僭皇帝位。自薊遷鄴後,東北西三方皆拓土,南亦敗晉師,儼然為中原最強之虜朝。

  晉升平二年(公元358年),死,子嗣,以慕容垂之降前秦苻氏,卒于晉太和五年(公元370年),為苻氏將王猛所破,自鄴北奔,見虜于秦兵,前燕遂亡。

  此後慕容垂值苻堅敗後,一度複國。傳四世二十四年而滅。漢人馮跋繼之,有故慕容燕國之本土,卒以劉宋元嘉七年後若干年滅于拓跋魏(史未記其亡年)。

  東北疆土,經前燕、前秦、後燕、北燕之傳舍,混亂異常,洪氏《十六國疆域志》多不可據,今不得而詳焉(諸國在中國之消長,尚可譜之,其在東北邊境之出入則無記載)。

  藉此變亂,高句麗大拓版圖,拓跋之平營二州,實不能遠過遼河之外也。

  按,慕容氏超家遼西,紹代北之武俗,承中原之文化。廆子孫三世雅好文籍,興學著書,以歸漢化,五胡之中,自匈奴劉淵以外,莫之比也。其重用晉士,以為治國行政之資,河東裴嶷以中土舊族,膺將相之任,自苻堅之用王猛而外,莫之上也。其遠崇建業之庭,同心夷夏之辯,亦是最有效之政治的作用,此其成功之原因,非徒恃漠俗,便可鷹揚青、豫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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