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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寒冬歲暮,距離除夕只有兩天的晚上,她和如容,四少,一同到影戲院去。

  自從國產的影片風行一時以來,A市亦應運而產生了兩三個時髦的影戲院了。這些場所,無疑地便成為青年男女們的找愛和交際的場所了。

  她和四少們到這影戲院裡,在今晚算是第三次了!

  片上演的是豔情劇,當那男的抱著女的,慢慢地把唇兒送到她的口角去時,幕上突然只映著兩個緊閉眼睛,嘴親著嘴的放大的人頭……

  在模糊中她覺得腰際似乎有只手在向自己緊緊地擁抱著!一陣迷醉的感覺使她全身無力地只想倒下去!……

  等她漸漸清醒,在淡綠色的電燈光中睜起眼睛看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有一半倒在隔椅四少的懷裡了!她吃了一驚,偷眼看看如容時,見她正集中注意力在幕上,才把狂跳著的心兒稍稍寧靜。

  「呃!」她把身子擺動了一下,他的手腕才由腰際漸漸松溜下來,還在她的腿上撚了一下!她裝著不知覺地避開他的視線,心頭又劇烈地跳動著,沒有注意到片上是演著什麼了。

  一陣冷風向她灼熱的臉上送過來時,她的腦裡清醒了許多,她已站在院門口了。

  「我們到茶館裡吃點東西去吧!你覺得餓嗎?」四少在亮如白晝的院門口向她說。

  「也好!……」她只點點頭,不敢望他。

  「我不能陪你們去了,頭暈得很!」如容跨上了人力車,頭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她跟他走上西餐室的房裡。

  夥計拿了菜單去後,撒下了白淨的軟簾,他跑近她的身旁來了。

  「哈哈!鄭女士!不,我的青妹!你怎麼不抬起臉兒來呢?……」他半用腕力地把她全身由椅上抱住了!……

  「姑娘!你還不睡麼?呆呆地想什麼呢?」她正沉陷於過去這一幕不能忘的喜劇裡,睡了一覺的絳桃,醒轉來時還看她在燈下呆坐著。

  「啊!……」她咀嚼著餘味般,把舌頭向兩唇上舐了一下。紅著臉走到床上去。

  昏昏地亂想了一陣,聽見隔房課室裡的自鳴鐘已敲了三下了,她反而漸漸清醒起來,一點睡意也沒有!像過了一定睡眠的時間,她無論怎樣也睡不下去了。她把身子轉向外面,發現窗外的月光斜照在衣架上,很亮很亮。

  ——就起來坐它一個整宵吧,橫豎明天又是星期日。她把身上的一條毯子拉開,坐到月光照著的衣架前去,她看見晶瑩的一輪明月了。再向窗外望去時,庭前那株柚子樹的繁枝密葉裡,閃出一處處的白光來!

  她正欣賞著這幽美靜穆的情景時,一陣夜風把柚葉吹得颯颯震動,更由窗外透將入來!她打了一個寒噤,眼前優美的景色突然滲進些肅寥,淒冷的意味!她意識到自己是飄零異鄉,隻身孤影地獨坐在這樣的斗室裡時,兩行清淚又在頰上閃爍地掛著了!

  紛擾了一晚,在曙色映進窗隙時,她才昏昏地睡去。

  她夢見師玉,夢見四少;又夢見死去的母親,終於在噩夢中哭醒來!

  「姑娘!醒轉來啦!啊,啊!哭做什麼呢?」她睜開眼時,絳桃剛從外面捧著早點進來。

  勉強起身梳洗,在鏡裡她發現自己的眼光全無神采,眼眶下面還罩上一條黃黑的暈帶!

  呷了幾口稀粥,她伏在案上把C氏那篇小說看著。小說裡那個女主人翁對於戀愛不能忠實和遊移不定的性質就像她一般。她想,自己所以對戀愛不能成功的弱點就在這裡。她越看越覺得頭部像刀削般抽痛著,但小說的興味吸引得她不得不繼續看下去。

  「先生,信來了!你的信來了!」兩三個小學生,伸著只小手高高地拿了一封白色封筒的信兒,由外面跑進來。

  「啊!來了,來了!」她本能地知道是許女士的來信。但每星期為她代改的高級生的一束國文卷子卻沒有附寄來!

  「呃!……」她匆匆地把信讀著,不覺驚叫了起來!許女士的信裡說:這幾天前政局上起了個大波浪!她教著書的這個像世外桃源的鄉村卻大大地受了浩劫!農民和官兵對敵,打起仗來!弄得鄉民都走空了,學校也停辦了!在大雨如注,滿路泥濘的午夜,她和她的愛人閃星,跟著逃難的鄉民逃至鄰村去!飽受一場滑稽的驚恐。平復之後,他倆的一切衣服用具都給克復地方的軍士們拿去做慰勞品了,連她所心愛的幾本破書也蕩然無存!……此刻他倆是走回在他的故鄉——僻處S山麓,一夕數驚的顏家村……

  「哎唷!怎麼我竟連半絲兒消息都不知道呢?這個G村何以獨會平安無事呢?」她不覺這樣地叫了出來!後來她才明白,G村都是中產人家和出洋謀生的工人居多,所以不致釀成事變。

  許女士信裡又說,這個意外的打擊把他倆的不與世爭的戀愛的美夢驚醒了。現在外面遍地荊棘,還沒有恢復原狀,加之平時不會鑽營、交際的他倆,此刻是陷於失業窮迫裡面了!經濟上已起恐慌,不知要怎樣生活下去了!……

  「啊!她平時都不肯和那班人妥協的,一時要找職業,很艱難吧!……」她代他倆擔心起來!

  經了這意外的激刺,她的頭痛越發劇烈了,渾身就像要松般沒有一點氣力,小說看不下去了,她只得倒臥床上。

  漸漸地覺得口腔和鼻腔相接的地方有些辛辣,又有些塞礙,口裡也淡而無味,全身都由散懶轉到酸痛了!

  「姑娘,你不舒服麼?啊!有點發熱呢!」給絳桃這麼一說,她也覺得自己身上有些悶熱,臉上更其灼燒,手尖和腳尖冷冰冰的!

  昏睡了幾點鐘,到下午更覺得辛苦了。

  幾個大一點的女學生跑來看她,見她昏昏睡著,便出去了。

  「啊唷!」她從噩夢裡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覺得腦裡雖有點清楚,但身體已是病著了!

  ——啊!這個時候是上午還是夜裡呢?我不是病了麼?……灰薄的黃昏的陽光殘照射著帳兒,她看室裡冷清清的,只有幾件用具寂寞地浸在這黯淡的淒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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