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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門之文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論語》這一章書,令我很有所觸發。我很愛好子貢這一番說話。孔門與以後的儒家高下之別,我們不妨說就在這一個「文」字。孟夫子的文章向來古文家是很佩服的了,我卻覺得孟夫子的毛病就在乎有點「野」,即是孔子說的質勝文則野。同時孟軻也就有點縱橫家的習氣,或者也就是孔子說的文勝質則史罷。孟軻總還不失為深造自得的大賢,到了唐朝的韓愈,他說孟軻功不在禹下,他又以唐朝的孟軻自居,是子貢所謂「犬羊之鞟」者乎。宋儒的毛病也就在乎缺乏一個「君子」的態度,即是不能文質彬彬,或者因為他們正是韓愈以後的人物罷。

  子貢聽了棘子成的話,給他那麼一個嚴重的修正,說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其言又何其文也。他大約是有得于「夫子之文章」者也。我再引子貢的說話,同孟子的說話,同是關於商紂的,讀者諸君比較觀之可以分別高下。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軻先生的話真是有點霸道,簡直可惡。朱熹對於血流漂杵又加一番解釋,「武成言武王伐紂,紂之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孟子言此則其不可信者。然書本意乃謂商人自相殺,非謂武王殺之也。」是又說得更下流,不堪卒讀。

  (一九三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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