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廢名 > 廢名詩集 | 上頁 下頁


  我把我自己鎖了起來,
  僥倖我的愛情是最結實的了。
  我聽得樹上的鳥兒叫得怪好聽,
  原來這是獵人裝就的一隻籠呵。
  我要飛出去我已經是個奴隸,
  我再哭也不肯哭了。
  關死了我我不要緊,
  可憐我身上還背了一個愛情呵。

  ***

  我自己是不能做詩的,偶爾做出一首詩來,因而想說幾句話。這首詩,來得極快,而是夜半苦吟成,自己很是愛惜。我相信它是一首新詩。中國的新詩,如果要別於別的一切而能獨立成軍,我想這樣的一種自由的歌唱,是的。原來它有它的氣候呵,自然與散文不同。然而我只有這一回。這決不是自己想誇口,有什麼可誇的呢?生命的偶爾的衝擊。自己簡直想不發表,講閒話則簡直是對不起自己呵。做詩的人(這是說新詩,從來的舊詩人似乎又不同,那簡直不別於散文的)實在要看他過的一種生活,這是無可如何的,我因為自己知道是非詩人,所以向來就不妄想做詩。

  其次,做詩也還是運用文字,首先當然要學會作文,這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呵,古之詩人似乎都有這副本領,所謂「得失寸心知」也。這當然又不是截然的兩件事,每每是互相生長,到得成功,自然有一個從心所欲不逾亂世。對於文字的運用懂得辛苦的人,每每悟得體裁,各樣體裁各有其長短,而當初的創造者們我們真可以佩服他,他找得了他的範圍,就在這裡發展,避其不及,用其所長,結果只成就了他的長處了,成為一時代的創作,所以中國文學史上有詞做得極古怪,決不是以前的詩之所有,而其人也曾做詩,待現在我們看來,顯有高下之別,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的,——這一說真不曉得什麼東西了,然而我是關心於中國的新詩,巴不得它一下得到了它的真正領土,它要是完全是創造的,要有它的體裁,它的文字,文學史上的事實可以證古人多不「舊」,而我們每每是舊的了,弄得牛頭不對馬嘴,一座荒貨攤。糟踏了新詩這顆好種子且不說,看著古人一代一代的創造的成績,我們真好自己是奴才哩。或者這個奴才站在西方聖人之前。

  然而最要緊的自然還是生命,生命的洪水自然會衝破一切,而水也自然要流成河流。我因為不能做詩,而真真的是愛它,不由自己的亂說一陣,實在沒有說得好。如果是我一時發了狂,那不久我也一定知道,天下詩人幸莫怪我。

  三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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