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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何東提倡之聯席和平會議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一日)

  除少數軍閥武人,官僚政客,利用戰亂以升官發財者外,誰不希望和平之神降臨?況民國成立十二年,幾乎無一年無戰亂。民國元年之革命餘波。民國二年之贛寧之役。民國三年之白狼之亂。民國四年之再造共和。民國五年之龍(濟光)李(烈鈞)之戰。四川劉(存厚)羅(佩金)之戰。民國六年之護法之戰。民國七年之熊(克武)劉(存厚)之戰,川滇之戰。民國八年之陳(樹藩)于(右任)之戰,雲南唐顧之戰,民國九年之直皖之戰,驅張之戰,驅莫(榮新)之戰。民國十年之湘鄂之戰,川鄂之戰,廣西驅陸之戰。民國十一年之奉直之戰,福建王李之戰,四川楊(森)劉(成勳)之戰,貴州劉袁之戰,江西驅陳之戰,廣東驅陳之戰。今年的粵,桂,湘,川,黔,閩各省之戰及河南,直隸,山東,湖北,湖南等省之兵變匪亂,日有所聞。以言內政,則官僚以文亂法,軍閥以武犯禁,拉夫籌款,肆無忌憚。以言外交,則借款賣款,層出不窮,森林路礦,盡為人有。以言經濟,則軍費浩繁,債臺高築,苛稅重捐,有加無已;以致金融紊亂,紙幣充斥,商賈裹足,物價騰貴,國際資本主義,又大事侵略,趁火打劫。以言社會,則秩序廢弛,教育停滯,君子犯義,小人犯刑,盜閥滿朝,荏苻遍野。推原其故,皆由國內軍閥與國外強盜互相勾結之所致。軍閥利用外債及輸入軍械以殘殺同胞,製造兵匪;列強利用擴張勢力範圍,換取森林路礦,擾亂中國金融,操縱中國市場,壓迫新興實業,攫取便宜原料,以維持他們自己的帝國主義,銷售過剩生產,使中國人民永陷於兩重壓迫之下,莫由自拔。國人渴望統一,和平,有如望歲。故何東九月中由港至滬,偶倡和平高調,國內輿論,即相對的表示同情,足見國人希望和平之切。但上述兩種亂源——軍閥及列強——不去,真正的和平,將如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質言之,和平的正鵠,當以消滅戰亂之原因為第一義。而和平會議,不過為此種戰亂原因消滅後之結果,絕非制治正本必由之路。征諸往歲滬上之南北和平會議之毫無結果,即其明證。今軍閥之勢力,一如往昔,而其猖獗橫暴,較前更甚。謂能解甲釋兵,俯首就範,約束于所謂和平會議之成約,其誰能信?非別有作用,即自欺欺人耳。

  況何東所提倡之和平會議,主張「南北重要當局」聚於一堂,而以外國公使陪席,尤為荒謬絕倫。茲先將其通啟錄下,並指出其根本錯誤之所在:

  「東香江伏處,實業專研,本無問世之思,詎有希榮之舉。不意中外名公,謬采葑菲,下逮芻蕘,默維好義之心,秉於夙性;公益之事,知無不為;苟福利于人群,雖艱巨其奚恤。竊念中國今日,時艱孔亟,大局紛紜,烽燧連天,萑苻遍地,神洲有陸沉之懼,滄海見橫流之憂,推原始禍,咎厥佳兵,近則臨城事變發生,列強毖後懲前,鐵路群倡保護,外潮日急,疑難交乘;誠能回復和平,先除障礙,責言自息。救時急務,裁兵宜先。然或提倡者羌無實際,贊成者僅和虛聲,猜忌未忘,事實難現。鄙意以為銷除兵氣,解釋危機,莫如抒發悃誠。廣集眾會,合各省軍民之當局,公采眾長;聚中國匡濟之名流,博求善法,事既協定,期以必行。更延請列國公使,贊助良謨,陪席與議,庶群力集而不啟猜嫌,眾志成而互相諒解,和平可卜,治理斯臻。東雖年老體弱,事集病多,願請敬效涓埃,追隨盛會,拭目而觀至治,扶杖以賭太平,此深有望於今日者也。現本港中外各報,於鄙人建議,極表贊成,足征輿論之傾向;惟是管蠡之見,終未悉有當高深否?倘蒙贊同,尚求電示,幸甚幸甚。」

  讀何東此函,實有兩種根本錯誤之點。第一為「合各省軍民之當局,共采眾長」。而不知今日兵匪橫行的根本原因,即在軍閥肆虐。而軍閥所以肆虐,並非有何堅固的基礎,不過利用失業的貧民,生活的落伍者為工具,與夫政客策士之慫恿挑撥,列強奸人之資助接濟,故敢割據一方,為所欲為。而彼此系統不同,派別各異,或以鄉土所關。或以歷史所系,利害衝突,極不一致。升官發財,誰則讓人;地盤餉源,惟恐不足;既無統一之機關,又乏駕馭之實力。希望此輩薈萃一堂,推誠互讓,作和平之討論,無異與虎謀皮其無效果,不待蓍龜。除非雙方精疲力盡,勢窮形蹙,方肯稍就範圍,不然亦須兩造中之一造,喪失其戰鬥力,而後可以言和。歐洲凡爾賽和會之成功以此。而論者尚謂戰爭之原因,未曾同時消滅,不久即有第二次大戰爆發之虞。況我國軍閥之趨勢,顯分兩種:一則集中的發展,結果造成極大的軍閥。如曹錕吳佩孚等,由直魯數省,擴充至十五省區之多。一則地方的分割,如川湘閩桂等省新興之變相軍閥,以分防地域之關係,割據一府道或數縣,霸佔兵馬財賦,土地人民,成彼此對抗不下之勢。利害關係,更形複雜,沖蕩之烈,質劑之猛,殊未易言。欲舉一國一情感,百方之利益,統籌兼顧,勢有所不能。況軍閥至始即無與會之誠心,終亦不能守政治之道德。緣此以求和平,無異緣木求魚也。第二:即「延請各國公使,贊助良謨,陪席與議」。尤為荒謬之極。緣何東為英國爵士,半中半西,律以愛國之義,本不相伴;語以民族獨立之旨,尤難深喻。揭其內幕,實不無受香港總督英國領使之授意,以為實行共管之初步;證諸外報之鼓吹,英國堅持護路之提案,尤不能不令人懷疑。不然,果何東氏而愛中國者,何為出此亡國之言?中國勢雖不振,然尚為一獨立國家,何至甘儕於被保護國之列?查內政請外國參與,除保護國外,國際法實無此種先例。今一旦自撤藩離,引狼入室,浸假將成為政治共管之局。德意志為戰敗國,關於賠款之徵收問題,尚不欲列強干涉;墨西哥頻年擾攘,美國百計運動為彼調人,尚被拒絕。我既非被保護國,又非戰敗國,何至如此無聊!是不獨暴露中國人無統治能力,實即國際共管之先河也,和平雲乎哉?

  自華盛頓會議,由所謂五大國宰割各弱小民族國家以還,列強共管中國之野心,實未嘗一日稍息。我國所受華盛頓會議之賜者,表面上為取消客郵,增加關稅,收回青島,允諾撤銷領事裁判權諸端。除收回青島有名無實取消客郵,為數無幾外,其餘皆口惠而實不至。實際上則所謂「門戶開放,機會均等」云云,實不啻一共管分贓之代名詞。最近之臨城案,金佛郎案,十六國協以謀我,即其明證。倘此次和平會議,更請外人參與,則喪權辱國,當有加無已,蓋中國軍閥之所以行橫行以吾民之潛勢力尚未發洩故;今若使外人參與內政,浸假釀成共管,則此潛勢力,將被遏制無餘,而我國民將陷於萬劫之淵,而無絲毫發展自立之機會也。稍有識者,當能見之。不料在言論界中素負重譽之章行嚴氏,竟發如下列之謬論:(見上海新聞報)。

  「……是國事也者,勢不能枝枝節節而為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將不至頭腳未廖,而全身潰爛不止。計推舉眼前政象,暫置不問,謀集國中各派勢力,以才望學識俱有可稱之人物為之代表,擇適宜之地,相與聚議,舉國家根本大計,澈頭澈尾而討論之,議案既立,則以全國公意為之後盾,萬眾一心,期於必行,有抗之者,以叛國論,然後國是可定,而機勢可得而轉也。此種理想,自民國八九年間南北和平會議失敗以還,國人畏其難而未發,偶一發之,如張敬輿謀設廬山會議,亦若石光一見而不可複也久矣。乃近數日間有何東氏遽集於此,挾爵士之名號,倚外人之同情,輒提本議,貢之本邦,於是會議之聲倏爾喧噪一時,誠不得謂非亦且快意之事。」

  「是會能否即成?成也,其組織之方法如何?愚俱不欲論斷。外賓陪席一節之與否,亦複無關宏旨。」

  章君為有名政客,主張「集國中各派勢力,以才望學識俱有可稱之人為代表……而討論之」,一種崇拜實力之心,躍然紙上,誠不足怪。惟不解關於國家榮辱之「外賓陪席一層,行之與否,亦無關宏旨,」究何所取義?將謂以和平為目的,不惜以亡國為手段耶?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將謂和平會議,以裁兵為必要條件,而裁兵需款,非外債莫辦。則外人組織銀行團之作用,即為借款,司馬之心,路人皆見。即征外人陪席,亦將歡迎不暇。將謂由外人列席,可以保與會者之安全;由外人監督,可以促議決案之執行,則直甘為亡國之民,無恥已極,章氏賢者,豈忍出此?夫章氏固曾參與南北和會者,結果何如,詎不自知?不知從政治上根本解決,而複贊成何東和平會議外人陪席之主張,吾人之愚,誠百思不得其解。

  為何東氏所鼓惑者。除一部分別有野心之政客及記者外,京滬輿論,多持反對態度。惟上海商會張維鏞馬炎文等附和其說。謂「外人陪席與和議並無妨害,且有先例可援,如辛亥滬上議事廳之和會,即有外人贊助。……且此議案本諸華盛頓會議『力助中國統一』之精神」雲(見上海各報何東與張馬之談話內)以商人之領袖,而有此種不長進之言,吾人實為張馬二氏一哭。無怪外人動輒宣傳中國商人歡迎共管之論調,是直以猶太富翁目我商人也。商界領袖,正宜力矯從前媚外拜金之惡習,一雪此恥。蓋為商人發展之障礙者無他,即國內軍閥與外人而已。引虎自衛,賢者不為,而謂我商界同胞為之乎?況華盛頓會議之結果,極不利於中國,己如上述。而最恥辱者,即為「力助中國統一」一條,蓋其動機起於各國對中國現狀之不耐,其作用為設定一種成文的根據。以備中國不能自己解決時,即可進而處分其紛爭,或強止其戰亂。在此議決之下,中國實有被人處分之屈辱。而為列強共管中國之埋伏線。倘稍有血氣,均不甘忍受,而張馬二氏尚複引以為據,此種軟弱懶惰苟安的心理,吾願全國商人一洗之。

  在一般商民被何氏鼓惑之際,出而大聲疾呼指導國人者雖多,而言論之透闢,首推商報。其言多為吾人所欲言者,茲照錄如左,以見商民中尚大有人在,不能以一手掩盡天下耳目也:

  畏壘君評何東氏和平會議之主張中說:「何東提議中,其最為吾人所不解者,莫如令外國公使參加會議之一事。此種奇異主張,出之外人之口,否人雖哀其無知,未始不諒其隔膜。今何東氏以中國公民之資格,起為純潔的和平運動,豈宜昧於國情,隨人俯仰?何東函中原文雖僅曰:『延請列國公使,贊助良謨,陪席與議;』但所謂『陪席』,所謂『贊助』,不過措辭上較為斟酌。而其實仍為『請外國公使列席,』與英美人所論『仿照華會中日談判,由英美居間仲裁』之全國會議,如出一轍也,吾人以為和平會議中請外人列席,既非必要,亦不可行,請申論之:

  (一)請外人列席何以必要在提議者之意,豈不曰各方首領,利害衝突太甚,交惡之歷史太深,若無第三者為之平情調劑,隨時疏解,則會議將不能開,即開亦不能順利終會?然何東之不憚僕僕向各方請願者,固假定激越者能放低條件,而作惡者能回心向善耳!若各國終無覺悟,則會議雖開何益?若各方已有誠意,則調人將何所用之。

  (二)若中國各方之所爭真為分區域公共利害或階級之爭持,各方皆有旗鼓相當之主張,背後各有地方民意為後援,如美國南北之爭,愛爾蘭統一與自治之爭,恐其兩不相下,即邀入公正無偏之調人,容或可謂必要;然美國與愛爾蘭未聞有此也。況乃中國問題,乃私人割據與民治鬥爭相錯雜的問題。對峙者既不止兩種勢力,而爭奪相殺,亦多非人民之公意,只須迷途知返,眼前便是坦道,外國公使非全知全能,甯謂中國人所見不到者,外國公使便見得到,中國人民所辦不動者,一加入外國公使,便能辦到乎?

  (三)若以為有外國公使列席,則可保證會議中人之安全與會議條件之必行也;則吾儕尤以為非必要。由第一義言,恐發生昔年海珠會議之故事,則必如字林報某外人之滑稽的投函,謂『會議當在威海衛,赴會者由外國兵船迎送,會議紀錄由海關書記速寫』而後可;如是則赴會者之人格剝奪已盡。既蔑視其人格,複何為向之呼籲,此不可通一也。由第二義言,議決項當然期其可行,若慮其議而不行,而必要之以外國之保證;則如今之國際法庭,裁決爭議,尚不能必當事者之遵守何者?國際法庭無軍隊以裁制不聽議決之國家也。提議者若自始慮到各方皆議而不守,本不必有會議,反之,若欲別造一種勢力以強迫其實行,則外國公使之與議,豈曰『陪席,』直須盛飾武裝,率兵隊以臨其後,如此尚複成何事體乎?

  (四)若以為中國內爭損害及於外國經濟的利益,因而外國使團應取得列席陪議之權;此則純然外人聲口,胡乃將和平二字看得太大,而將國家二字,看得太小?吾人只聞美國人百計營求,自認為墨西哥爭鬥之調人,未聞墨西哥人困于暴亂,向美國人遞下請柬而邀其來解決國是!」

  (五)唐少川之意見(申報所發表,)以為外人列席無防,盡可請其旁聽,有時亦可征其意見以為參考,但不必延請公使,各省均雇有顧問,可請列席。唐氏居外交樞要有年,對於外國顧問,或親識其人,或深悉其行,其所知自較吾人為廣。若以吾人之所見者論之,則中國大患,即在各方帳幕中各有三數卑陋無行之洋顧問,掀風作浪者此輩,獻媚工諛者此輩,賣軍械則作掮客,抖借款則充蟻媒,臨戰陣則作保鑣,而平時則揚長大埠之間,遊說方鎮之際,而又互結聲援,通為呼應,憑藉外報,恣其簧鼓,語其勾結為祟,不亞於前代之紹興幕友,論其學問品行,恐一履本國,即將為「無以自存」之浪子,本非此邦族類,豈能忠為我謀?設若招邀此輩,令持會議之柄,其為弊害,更難預想,古德諾有賀長雄何如人,利祿關頭,尚不免作揚雄蔡邕之續,何況今之所謂顧問,其人又出古德諾與有賀之下乎?

  總之:各省軍閥不去,外債來源不絕,軍械輸入不停,則中國之兵匪,有加無已。兵匪愈多,失業愈眾,而軍閥這工具乃不可勝用。苟欲求真正之和平,當謀徹底之破壞。從根本上摧陷廓清,使致亂之原因根本消滅,而後可以言和平。質言之,即惟有糾合全國民眾,——工商學生農民——在民主革命旗幟之下,為有組織的大規模的運動。由上海總商會等有力團體,召集國民會議,組織革命機關,起而打倒軍閥,削除外人在中國之勢力,然後永久和平,方有實現之一日。近聞何東有十一月北上晉謁曹吳之說,是直不啻為曹吳較奔走,為外人當偵探,其假面具實有揭露之必要,故不憚辭費而作茲篇。

  署名:重遠

  (原載《新民國》第1卷第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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